第六紀……
這次,我要換另一種方式……
沉眠于幽暗中的猛獸猛然睜開眼,金黃色豎瞳和驟然升起的威壓將坐在椅子上的少年自夢中驚醒,他驚慌失措地掃視四周,立刻對上了一雙帶著質疑與責難的眸子。
「對不起,導師……」帶著歉意的望向坐在自己對面的老者,見習牧師羅伊咬緊下唇。
「這不是你第一次在授課時打瞌睡了。」視線轉到那雙長滿繭子的雙手,牧師低嘆一聲。
這個孩子比神殿里任何一個同齡人都努力,只可惜……
「超時訓練對你的身體有害無益。」
「不!我不是……」羅伊剛想解釋自己並不是因為訓練過度才會在授課時打瞌睡,可一想到那個詭誕的夢,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這種荒誕的內容沒人會信,即使是導師也……
就在羅伊猶豫不決的時候,一只帶著溫熱的手掌撫上頭頂,他頓覺眼眶有些微熱。自十四歲正式成為神殿一員,埃爾默牧師就不再以撫養人,而是以導師的身份教導自己,孩童時的慈愛被嚴厲取代,他有多久沒有感受過這樣的關懷了。
「告訴我,你最近怎麼了?」
「導師您還記得我小時候經常哭鬧嗎?」在老人的再次詢問下,羅伊開口說出了埋藏在心底,就連他視為父親的埃爾默都不知曉的秘密。
「記得,所有收養的孩子當中,就數你最難纏,那時候可把我累壞了。但是,這和你在我授課時打瞌睡有什麼關系?」埃爾默當然記得羅伊小時候有多讓人頭疼,整夜整夜的哭鬧,著實讓他累壞了。
「那是因為我夢到了可怕的東西。」
夢?
羅伊的回答完全出乎埃爾默的預料,他本以為弟子打瞌睡是平時訓練過度的緣故,沒想到解釋居然是噩夢。
「我知道這很難讓人信服,可是……」看到埃爾默一臉的疑惑,羅伊急切地想證明自己並沒有說謊
「你別急,坐下,慢慢說。你剛才講的噩夢究竟是怎麼回事?如果它真的已經到了讓你夜不能寐的地步,為什麼不早告訴我?」
「因為……它虛幻得連身為孩童的我都知道那不是真的。可是……它又真實得讓我無法不恐懼。」羅伊把無法與人分享的秘密說了出來,「我總是夢到幽暗深邃的洞穴里沉眠著一頭巨獸,昏暗的光線讓我看不清它的全貌,只能從輪廓辨別出那是一頭有著鱗片和利爪的猛獸。隨著年歲漸長,我已有很多年沒有再夢到它,直到最近一個月,不但每晚都夢,每次與這頭巨獸的的距離都比前一夜更近,這讓我十分害怕,導師,這是不是預示著什麼……」
「黑暗中的巨獸……不止一次夢到……」听完羅伊的講訴,埃爾默得出結論,「這或許不是單純的噩夢。」
「不是噩夢,那會是什麼?」話才出口,羅伊就愣住了。
「是的,你想的沒錯,一個預知夢。你如果早點告訴我,也就不用獨自痛苦這麼多年。」這次,輪到埃爾默坐不住了。他在屋中來回踱步,眉頭緊鎖,嘴里不時喃喃自語。
「除了那頭野獸的模樣,還有什麼別的啟示……我的意思是,除了眼楮能看到的,你還有什麼感受?比如聲音?有听到什麼嗎?」
「這……我不記得了。」不是羅伊不肯全盤托出,他確實听到說話聲,可夢一醒他就忘得一干二淨,無論事後如何想回都記不起。
埃爾默忍不住嘆息,如果羅伊記得內容該多好,即使不能全部猜中,也能知道預知夢暗示的大致內容。
野獸在預知夢中代表恐懼和饑荒,也可能預示著戰爭。漆黑的洞穴也象征夜晚和墓穴,莫非……羅伊的夢預示著沉寂沒多久的第二帝國要再次入侵人類的領地?不行!我得聯系大祭祀,即使是虛驚一場,也好過沒有防備。
如此想著,埃爾默也無心再指導弟子學習。
「今天就到這里,你去休息吧。把這個喝了,能睡個覺。」遞給羅伊裝有安神藥草的袋子,埃爾默希望他不用再被噩夢困擾︰「不用強迫自己刻意去記夢境的內容,想不起就表示時機還未到。」
對導師躬身行禮後,羅伊返回位于神殿一角的寢室。即使遵從指示服下安神藥劑,噩夢還是再次造訪。
這一次,深邃幽暗的洞穴變成繁華都市,沉眠的野獸被一個頭長犄角並有深紫色怪異皮膚的男人取代,他手執一柄黑色長槍,槍尖每指向一處,就有一片城域被火焰吞噬,淒厲的哭喊聲讓這個噩夢比以往都更加真實和恐怖。
漂浮在半空,羅伊惶恐不安地注視著腳下陷入火海的都市。如此宏偉的巨型都市就是南陸最大的城市班加羅德也不及十分之一,很難讓人相信它真的存在于世。
這真的是預知夢嗎?無論是矮人、精靈還是人類都不可能有如此龐大的規模的城鎮,或許,這只是一個無關緊要的夢……
自我安慰的羅伊突然感覺到了一股如墜冰窟的寒意,相貌與深淵惡魔相似的類人生物仰著頭,用一雙豎瞳盯著他所在的方位,金色的瞳色讓他剛壓下的不安迅速攀升。
他在看我?不可能吧……這只是個夢,所有一切都應該是虛幻的才對。
和以往夢中沉眠巨獸相同的威壓一同襲來的,還有灼熱的火焰。
好熱……身體快要融化了……這不是夢嗎?為什麼會如此真實?
剛從夢中驚醒,映照在牆壁上詭異的紅光讓驚魂未定的羅伊起身推開了寢室木門。映紅天空的大火與四處奔逃的村民讓他徹底呆住,平日里安靜祥和的小村莊已變成屠宰場,地上堆滿了殘缺不全的尸體,空氣中彌漫著濃烈的滿血腥味,嘶喊和哭泣聲在夜晚久久回蕩。
我還沒從噩夢中蘇醒嗎……
獸人見人就殺、連老人和孩童也不放過。身著黑色長袍的人類男子懸浮于村子上方,嘶啞的嗓音不停重復著一句話,每念一遍,就有一條火蛇從他枯瘦的手指飛出,落到木頭搭建的民居屋頂,引發大火。
「住……」驚呼聲才起了一個音,就被一只厚實的大手壓回喉嚨。身後傳來的熟悉氣息讓羅伊心頭一喜,是導師,他安然無恙!
「跟我來。」
合上門,壓低嗓音,老人拖拽著一臉不解的羅伊向自己的寢室走去。搬空了硬桃木書架上所有的書籍,老舊的木架子緩緩向後縮進,露出一個陰冷潮濕的通道。
秘道?
愕然地看著埃爾默,意識到他將自己帶來的意圖,羅伊連退數步。
「進去吧。」
「不……導師,村子里的民兵雖比不上正規軍訓練有素,卻還沒到毫無還手之力的地步,只要您振臂一呼,大家齊心協力,一定能把那些獸人……」
踫!!
神殿大門被撞開的聲音阻斷羅伊的請求,他臉色慘白地看向面容沉靜的老人。
「克羅他們在獸人進村之前就死了,我是這里唯一還有能力一戰的人。」老牧師輕輕搖了搖頭,將羅伊推入密道,「逃吧,走得越遠越好,永遠不要再回來。」
直到書架再次合攏,羅伊才從震驚中回過神來。
「不!導師!」
木質的書架被堅硬的岩石取代,無論怎麼羅伊如何推都紋絲不動。背靠著陰冷潮濕的石壁,他滑坐在地。
由村中青壯年組成的民兵既是神殿的護衛,也負責村子的安全,雖然不及城市里的衛兵訓練有素、裝備精良,也能輕松能擊退野獸和強盜,若是連他們都敵不過獸人,自己出去也是白白送死。
走得遠遠的,永遠不要再回來!
埃爾默的呼喊聲還在耳中回響,羅伊咬緊下唇。
走?我還能走到哪去……像我這種孤兒出生的廢物,沒有家族沒有親人,除了導師,沒有神殿會收留我……
一閉上眼,埃爾默的面龐立時在腦海里浮現,想起他對自己的關愛和照顧,羅伊站起身,踉蹌著向黑暗的通道另一頭跑去,腦中只有一個念頭——去找救兵!
漆黑的地道仿佛沒有盡頭,沒穿鞋的腳底被細碎小石子不知割破了多少個小口子,靠意志力強撐的羅伊不知走了多久,直到前方傳來微弱的光亮他這才意識到自己已經來到密道的出口。顧不得渾身酸痛,奮力推開掩住出口的枯樹枝,短暫的失明過後,映入他眼簾的是透過樹枝投射在地面的斑駁光影,才展露一半的笑容頓時凝固在嘴角。
天亮了……
他走了一整夜,已經錯過救援的最佳時機。
就在羅伊心中一片悲涼之際,奇怪的‘滋滋’聲在靜謐的森林里響起,受到驚嚇的他本能的縮回地道,透過密道出口上方覆蓋的掩蓋物向往觀望。幾步開外的林間空地忽然憑空冒出一團黑色的火焰,向兩頭迅速延伸並連成了一個一人多高的四方形,讓人窒息的力量不斷從逐漸扭曲的黑色框體內涌出。
是傳送門!羅伊認得這個法術。
既然有傳送門,那附近一定有法師。他屏住呼吸,注視著近在咫尺的扭曲空間,右手握緊手里的鏈枷,安靜而警惕地等待即將從傳送門內走出的任何人或物。
沒過多久,兩個人影出現在鋪滿枯葉的林間空地上,就在他們雙腳踏上地面的一剎,周圍的植被瞬間枯萎,如同被火燒過似的,完全焦黑了。
羅伊死死盯著其中一人,黑色的長袍和蒼白的皮膚讓他想起昨夜的殺戮,至少有一半的村民是死在黑袍法師手里。
就算我不是他的對手,也要為導師和村民們報仇!
握緊逃生時導師塞給自己的的防身武器,羅伊鑽出地道,以極其緩慢的速度爬向背對著自己的黑袍男子。就在他弓起身體,準備一躍而起的瞬間,後背突然遭到一股猛力撞擊,強勁的力道把羅伊重重壓向地面。還沒等他反回過神來,持鏈枷的右手發出‘ 嚓’一聲脆響。
「啊——」
羅伊蜷縮做一團,強忍著疼痛扭頭回望,壓制著他的是一名體型與自己差不多的女性,一頭白發,眼楮蒙著的厚厚布條,從沒被擋住的輪廓能看出,年紀絕對不會超過二十。
黑袍男子開口了,說出的卻是一種羅伊從未听過的語言。
「住手,西希莉婭。」
「他想殺你。」比普通女性略低的嗓音和她的表情一樣森冷。
「這是我們遇到的第一個貝托利恩生物,他能告訴我們傳送門所在的具體位置。」黑袍男子揭下兜帽,金色的眸子讓羅伊呼吸一窒。
這就是預知夢想要告訴我的嗎?在黑暗中沉眠的猛獸、被大火燒毀的城市、四處殺戮的獸人、金色的眼瞳……所有一切都與夢境相符。有著金色眸子的法師,帶著獸人燒毀了村子……
「凶手!」羅伊狠狠瞪著那人,恨不得生吞了他。
「我想,我們之間或許有些誤會。」這一次,從黑袍青年口中吐出的是羅伊能听懂的語言——略顯生硬的人類通用語︰「這是我們第一次見面吧,少年。」
壓在背上的女子剛一撤離,羅伊一躍而起,沒受傷的左手抓起掉落的鏈枷,狠狠砸向黑袍青年的面部,眼看就要命中目標,鏈枷卻砸到看不見的阻隔物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白發女子一腳將羅伊踹出老遠,在地上連滾數圈後,他掙扎著爬起身,充滿仇恨的雙眼直瞪黑袍青年,對其他二人視而不見。
「不想死就別再亂動。」另一名從傳送門里走出的人靠過來,看清他的容貌羅伊不由倒抽一口冷氣,竟是精靈。
精靈的體貌特征足以區分他們的種群和陣營,邪惡的月精靈都是白發,眼前金發的顯然是隸屬善良一方——對邪惡者生痛惡絕的日精靈,有他在就足以證明黑袍青年並不是昨夜的法師。
想通這一點,羅伊捂著已經折斷的右臂連連致歉︰「對不起!對不起!我認錯人了。因為你穿著黑色長袍,又出現在村子附近,我以為你們是昨晚襲擊我村子的法師。」
「如果你能帶我們去最近的城市,我就不計較你剛才的無禮之舉。」
羅伊面露難色,他現在可沒空當向導啊。
這些人穿著從未見過的服飾,通用語也夾帶著奇怪的口音,怎麼看都可疑,極有可能是南月聯盟派來的間諜。別說現在他急著去路維斯求援,就是往常也不敢給他們當向導。
「請你帶我們到最近的城市這個要求不過分吧?」為消除羅伊的疑心,黑袍青年從系在腰側的小布包里取出一本書籍,翻到畫有地圖的那一頁指給他看,「我們只是普通的旅人,因為錯誤的地圖而迷路,並不是什麼可疑份子。」
羅伊掃了一眼泛黃的手繪地圖,上面竟記錄不少覆滅的古國和早已不再使用的地名。正要張口拒絕,看到青年身後的白發女子面露不悅,吃過兩次虧的他只能硬著頭皮應允。
「好吧,我帶你們去。不過事先聲明,我只負責帶你們到路維斯,能不能入城都與我無關。」
「是的,你只需要把我們帶到最近的城市即可。」青年微微頷首;「我叫阿爾,他們是奧洛芬和西希莉婭。」
羅伊把左手覆上折斷的右臂,微弱的瑩白色光暈立時覆住傷口,斷裂的骨頭也被重新接回。
「我是羅伊,地神殿的見習牧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