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徽紋的事,路維斯便讓阿爾回去休息。練了一天的法術,精神確實很疲憊,加上受傷,阿爾回到居所後也不等安迪送晚餐,早早便睡了。
閉眼沒多久,濃濃的睡意侵蝕,很快就墜入夢鄉。
像血一樣粘稠的黑暗包裹住身體,這種感覺阿爾太熟悉了,每次預知夢出現都有這樣的先兆。
沙漠里奇怪亡靈使用的叫律令的神力,在昨夜的夢境里也出現過。莫非,這二者之間有什麼關聯?
阿爾總覺得他夢到佣兵不單單只是預知在沙漠里的驚險遭遇。
濃重的黑暗散去,精神體出現在原野上,昨晚夢到的那些佣兵們正騎著馬面無表情的趕路,沒人說話,山羊胡拉希德也繃著一張臉,整支隊伍都籠罩在一股怪異的陰沉。
真奇怪,這些佣兵的實力也算一般,頂多也就和凱厄斯他們相當,是怎麼從擁有神力的亡靈手里逃月兌?
阿爾的精神體尾隨佣兵一路疾馳,在夕陽完全沉入地平線之前,來到一條大河邊,奔流的河水在山谷里積成一個圓形大湖,湖的中央矗立著一座繁華城池。一看到懸浮在半空的建築群,阿爾就知道這里就被稱作自由城邦的路維斯城,除了城中心為了支撐浮空城而特地修建的儲魔晶鐘塔,整個城市格局與現實還是有不少的差異。
二十年前沉入湖底的舊城區麼……原來如此……這次的夢境果然不是單純的預知夢,而是像路維斯所說的因為強烈情感或力量波動而被大地所記錄的,屬于過去的記憶。
佣兵繞過廣場,進入東南面的舊城區,這里在二十年前依然是船只停靠的碼頭,往來船只絡繹不絕,包括佣兵公會在內,大部分商鋪都設在這片區域,是整座城市最繁華的地段。
在鋪有青石磚的街道上奔行,往來的行人和居民都自行讓開通路。最後,佣兵在一幢和城主官邸大小相當的建築前停下,飄揚的旗幟上繡著一枚阿爾熟悉的圖案——塞特一族的族徽。
這些人竟是二十年前的塞特佣兵……
阿爾頓悟,這一次的預知夢不是預知他在沙漠里遭遇的危險,而是預示艾達的下落。
無論是絡繹不絕的訪客,還是布置得宛如貴族府邸的兵營,都證明二十年前的塞特佣兵確如布魯諾所言,是聲名顯赫的大佣兵團。
拉希德率領著部下進入軍營,在一樓大堂交接完清除地下墓穴的任務,這群在墓穴里不知有什麼境遇的佣兵便散開,回到各自的營房倒頭大睡,看起來,似乎沒什麼不對勁的地方。
阿爾選定隊長拉希德,跟著他一同離開兵營。
在喧鬧的市場里買了兩只活雞,又在狹小的窄巷里穿行好一會兒,才在距離兵營足夠遠的一個角落里停下來。這里是堆滿垃圾的死角,左右環視,確定沒有人跟蹤,拉希德蹲,將活雞割斷喉嚨,蘸著鮮血,在髒污的地上畫了一個圓形法陣。
這種駕輕就熟的熟稔的手法,果然有古怪……
阿爾湊近一看,地上的法陣他恰好在路維斯的筆記里見過。反向傳送,專用于將某個人或某件做過標記物品傳送到法陣所在地的法術。這家伙想做什麼?
畫完法陣,拉希德掏出手絹擦掉指尖的鮮血,一個人影在咒文的召喚下逐漸清晰起來。
「今晚深夜時,我會設法切斷防御法陣的魔力供應,從執法廳發現並修復結界,至多有半根蠟燭的時間。」
這聲音雖然總共只听過四次,但阿爾還是馬上辨認出來,是薩多!此時的他還穿著學徒的灰袍。
拉希德沒說話,只是點了點頭。
當薩多的身影在法陣中隱沒,拉希德轉身走出窄巷,此時的天早已全黑,除了商業區還很活躍,居民區已經陷入沉寂。
離開碼頭區,拉希德漫無目的地沿著城牆走了一圈,最後停在南面的城門。自由城邦南北兩處城門都設有崗哨,十人一組分早晚兩班輪換。
「喲~拉希德隊長。」
守在通往城樓階梯處的衛兵舉手打招呼,拉希德沒吭聲,從後腰解下了一個小皮囊,遞了出去。士兵笑著接過,咕咚咕咚喝了起來。就在對方仰頭灌酒的瞬間,拉希德映照在地上的影子猛地竄起,一口將士兵整個吞下,淬不及防,士兵甚至連慘叫聲都沒來得及喊出就消失了。
拉希德陰沉著臉踏上通往城牆的階梯。一個,兩個,三個……影子一個接一個吞吃對他沒有戒心的守城士兵。等清完了城樓上的崗哨,他拉動絞盤,將已經關閉的城門重新升起,听到響動的另一班士兵急忙從兵營跑出。
「沒有城主的命令竟敢擅自開城,拉希德,你想做什麼?別以為自己是塞特佣就能為所欲為!」城衛隊長朝緩步走下樓梯的拉希德大喊:「嗨~你听到我說話了嗎?」
回答他的是從影子里浮起的骷骨,森森白骨上還殘留著尚未干枯的血跡和碎肉末,所穿服裝赫然是先前被吞吃掉的守城衛兵。
「亡靈!」城衛隊長臉色大變︰「快敲鐘!」
一名士兵立刻反身折回兵營,用力扯動連接著頂樓大鐘的繩索,專用來警報亡靈的鐘聲沒有響起。
快拉啊!
城衛隊長扯著嗓子大吼,卻驚駭地發現自己失聲了,不信邪地又說了兩句,依然沒有任何聲音。感覺後背有股陰寒的之氣,扭頭一看,手下的士兵已被亡靈屠殺殆盡,就只剩他獨自一人。
發出無聲的怒吼,城衛隊長雙手舉劍,朝拉希德撲去,沒等靠近,對方只是眼神一掃,他的身體就像被無形的風壓切得四分五裂。
就在城門附近發生無聲無息殺戮的同時,碼頭區燃起了沖天大火,首先著火的是停靠的船只,在風勢下,火星很快就飄到了臨近的屋頂,沒用多久,就將整片區域變成火海。
看到這一幕,阿爾立刻趕往碼頭區。
是二十年前的第四次亡靈!艾達夫婦就是在這一晚失蹤的,如果能知道當年的真相,也許就能知道她的下落。
「別管那些小股火苗了,快用冰風暴!」
一抹清麗的女聲在嘈雜的混亂之中尤為突出,阿爾很快就從四下逃散的人群里找到了目標,金發的年輕女性,正指揮著一群佣兵幫忙滅火。
「冰風暴威力太大,會將整個碼頭區化為廢墟。」一名年邁的法師從塞特的兵營走出,臉色蒼白,連說話都顯得吃力。
「那就加強風壓,滅掉火焰。」艾達•塞特頭發散亂,身上穿著質地柔軟的睡裙。
老法師搖搖頭︰「夫人,團里的法師大多都中了封魔術,別說是凝聚元素,就連自保都困。而且,這股風不是自然形成,恐怕是有人刻意操縱,就是沖著我們來的……」
「可惡,團里的伙食有專人看管,怎麼可能會讓混有封魔作用的藥劑混入。今晚的當值是誰?」
艾達臉色鐵青的喝問,不知是誰懦懦的回了一句,第三小隊。
「拉希德?他們不是出任務了嗎?」
「趕在黃昏時完成,拉希德申請當值,團長同意了。」
「可惡,他人呢?」艾達左右環視,正好看到拉希德邁著悠哉的步伐返回,不由勃然大怒,質問他的失職。
拉希德依然沒有答話,一雙眼冷冷看著艾達,覺察到不對勁的艾達抽出握在手里的細劍。
「你是誰?拉希德呢?」
夜安。
拉希德終于說出了阿爾在今晚夢境里听到的第一句話,相比薩多,這個低沉的嗓音更讓他震驚。
泰拉斯,我的父親……
佔著拉希德殼子的巫妖輕抬左臂,做邀請姿態,原本戒備的艾達失神地伸出手,放到對方冰冷的手掌中。等她從迷幻中清醒過來已經來不及了,巫妖舉起另一支手,在她額頭輕輕一按,艾達就失去意識軟倒在地。
見此情景,周圍的佣兵都拔出武器,正要一擁而上,巫妖雙唇微張,只念了一句含糊不清的短語。數十名佣兵立刻爆成漫天血霧,散落的肉塊與鮮血將整條街都染成紅色。
像提物品一樣,拎起昏迷的艾達,巫妖的手指在虛空中一按,地面上的鮮血自行流動,組成了大型召喚法陣。
就在傳送法陣發動的瞬間,巫妖所附身的軀體整個人從腰部被齊齊斬斷,艾達摔回地面,額頭被磕得鮮血直流也沒有半點蘇醒的跡象。
一個高瘦的背影出現在阿爾的視野中,由于是背對,他只看到一對尖耳,是精靈。
鐘樓的藍色光柱消失了,失去支撐的浮空城夾帶著恐怖的聲響急速下墜,所有目睹這一切的人都發出了驚恐的叫喊。
黑色的霧氣從已經斷作兩截的人類尸體中滲出,凝為人形。黑袍、白骷髏徽記,比沼澤見到的巴羅多了一頂王冠。
視線剛觸及巫妖的紅色的靈魂之焰,阿爾就從夢中驚醒了。
「呼……呼……呼……」
空蕩蕩的房間里只有他急促的呼吸聲,設計成地板的計時標記顯示為深夢時分。
是巧合嗎?
阿爾擦去額頭的冷汗。
無論是蘇醒的時間,還是亡靈侵襲的方式,都驚人的巧合。也許,我該問問路維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