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解了路維斯的去向,阿爾這才注意到,他居所和離開時有些不大一樣了。內嵌式的書架塞得滿滿當當,不但按類分好,還用閃閃發亮的魔粉標注出標注。
原本空曠的穹頂加了半透明質的夾層,就搭在外露的蟲骨支架上,從空曠的穹頂一直距離地面十肘的高度。看似玻璃卻牢固不亞于石質的溫室擺放著已經分類的幾十種顏色各異的植物。雖然遮擋了部分陽光,但並不影響整個房間的采光,浮在半空的計時器依然能完整的顯示出文字標記。
舒適的躺椅連同矮桌一同被挪到南方代表火元素的雕像旁,而原本用地毯蓋著的,通往地下室的通道蓋板被撤掉了,向下的階梯一目了然。和穹頂的那個像溫室一樣的夾層相比,地下室的變化才是最大的。將普通的石材替換成和上面一樣的蟲類軀殼,再用木板隔出十個小間,單獨的床鋪,矮桌、櫥櫃、桌椅各一件,儼然是一座小旅館。
讓阿爾驚訝的不止是這些,在狹長的走道另一端,還有一個向下延伸的階梯。三步並作兩步,跑過去一看,同等大小的圓形房間也被分作三個片區,靠著樓梯這一塊擺放著成套的煉金台與附魔台,胡亂堆放在地上的各種煉金材料也被裝在靠牆擺放的幾個長形條櫃里,左邊那一片是做工精細的洗漱台和方形的的水池,里面已經注滿了干淨的水。右邊是一整套的廚房用具,鍋碗瓢盆,連同燒火的爐灶、支架,一應俱全,整個一民居。
「這是怎麼回事?」我沒讓石匠屋給我添置這些啊,雖說是必不可少,但這速度也太快了吧,僅僅九天,就能趕制出這麼多……
阿爾將目光投降緊隨其後跟來的安迪。
「這是大魔導師安排的。」
路維斯?他這是什麼用意?再次將最底層的這間房屋環視一圈,阿爾在牆壁上找到一扇門。
正要過去,安迪急忙攔住他。
「不行!那道門不能開,至少現在不能。」
「為什麼?」
「這……」解釋不上來,安迪只能眼睜睜看著阿爾打開了路維斯交代不要亂開的門。
一道夾雜著濃重金屬味的風刮了進來,門外是層層疊疊、密密麻麻的各類結界,是禁止活人進入的第五區。
將門合上,阿爾沒有探索禁區的興趣,他走到盛滿水的池邊,伸手試了試水溫,不算太冰,正好可以泡個澡。便讓安迪跑腿,去艾瑪制衣店取回那件定做了的長袍。
才月兌下學徒長袍,他就發現自己胸前的印記不見了,和星之長的印記一模一樣的印痕,自幼就有,什麼時候消失的他竟然完全沒留意到。
安迪返回時,正好看到阿爾對著瓖嵌在盥洗台上的鏡子發呆。
「先生,您定做的袍子。」
從扔在地上的學徒長袍解下巴掌大小的儲存袋,阿爾翻出了自己刻印的水晶,將一枚新的徽紋印到新袍子上。
「已經是暮光時了,您要用晚餐嗎?」
「這麼快就天黑了?」阿爾記得自己回到地表的時候,太陽還沒落到地平線以下呢,「不,我不太想吃。你去休息吧,我等路維斯的傳喚。」
篤定路維斯結束會見代表就會傳喚自己,阿爾返回原本是第一層,現在已然升至頂層的房間,剛在柔軟適中的躺椅上坐下,疲累加上連續的施法,很快就靠著躺椅睡著了。
空氣里彌漫著濃重的血腥味,阿爾睜開眼,卻發現自己並沒有在那件重新裝修過的住所里。觸目所及,全是粘稠的暗黑色液體,是血!再遠些,是堆積在一起的肢體殘骸,空氣里除了血的腥味,還有無法忽視的硫磺味。
我又做夢了嗎?怎麼和以往不太一樣?
剛向前跨了一步,就發現身體有異,低頭一看,不禁呆了。他的身體縮水為孩童……不,應該說他夢到了孩童時的自己。
這怎麼可能?我沒有十歲之前的記憶,為什麼會……
拖著沉重的軀體,阿爾走到那一堆血液早已凝固的殘肢旁,雖然已經辨不出五官,不過從肢體上,倒是可以看出,不是人類,十有八九,是地之淵的惡魔。
還是無法控制自己的力量嗎……忽然,一道嗓音直達大腦,震得他頭暈眼花。
這聲音……是星之長!
別玩過頭了,維克多!他體內的力量連我們也無法控制,小心把十界城炸飛!空間被撕裂了,渾身刻滿紅色符文的惡魔乘阿爾的注意力被頭頂的骷髏頭吸引住,閃到身後,掐著縴細的脖頸將他整個人提了起來。
淵之長?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夢境太真實了,阿爾因為呼吸不暢,兩眼開始發黑。
安心,我自有分寸。只是……不能放任他一直這樣失控下去。
然後,一陣劇痛在胸口炸開。
「啊啊啊啊啊——」
身體一半是火一半是冰,在這兩股力量的撕扯下,阿爾覺得自己快要從中間裂開了。他想伸手抓撓,卻連一根指頭也動不了。
前所未有的劇痛直接將阿爾從夢中驚醒,他睜開眼,發現自己趴在地上,渾身都是汗。
他做過無數的預知夢,唯獨這一次,他有種強烈的感。這不是預知,而是記憶,被強行封印的記憶,封印他記憶的不是別人,正是星之長。
阿爾記得胸前的印記星之長曾解釋為他力量的烙痕,如果沒有,就無法使用咒令書。
取出許久不曾用到的魔導器,阿爾嘗試感應里面殘存的能量,微弱的回應立刻推翻了阿爾長久以來的觀念。
它為什麼要撒謊?
聯想夢里的殺戮場景,阿爾得出了一個讓他倍感驚訝的猜測。
難道……一直以來,我所使用的,都是我自己的力量?也只有這樣,才能解釋兩位領主奇怪的態度,和我缺失的記憶。
就在這時,火蛇戒指忽然變得溫熱。路維斯在召喚!
步行前往路維斯的法師塔,大魔導師表情復雜地盯著阿爾,卻沒有說話。這讓他不禁有些忐忑。
難道和亡靈合作的事這麼快就被路維斯知道了?
可路維斯只字不提下界的事,只問阿爾是否做好萬全的準備。
「導師您該知道,弟子缺的不是實戰經驗,而是法術的練習。您……為什麼要重新布置我的居所呢?」那樣的配置壓根就不是給法師用的,難道……阿爾雖隱約猜到了路維斯的盤算,但他還是不確信路維斯真會這樣做。
「聰明如你,應該能猜到我的用意。」路維斯的視線如影隨形,讓阿爾好不自在。
不是非難、也不是猜疑,而是一種近乎懷念的注視,飽含著強烈的感情。
「學院杯結束後,我會讓你外出歷練幾年。當然,這是台面上的說辭。無論你在學院杯的表現如何,最高評議會都不會改變他們殺你的決心,因此,你只有兩條出路,一是去第二帝國,當一個只知殺戮的巫妖。二是四處流浪,繼續法師之路。你打算選哪一條?」
阿爾暗暗嘆氣,這哪里是選擇。如果選了第一條,只怕路維斯會將他當場格殺。這老頭表面什麼都不在乎,對亡靈卻有一種說明不明道不清的抵制。就真打算去第二帝國,也不敢說啊。
「你已經見過他了?」
短暫的沉默後,阿爾點頭。他明白,路維斯口中的「他」指的是泰倫斯。
「您……早就知道?」
「金瞳是皇室的象征,從看到你的第一眼起,我就知道你的來歷。只是……我沒想到,你天資聰慧,法術一點就通,要不了多久,就可以出師了。」
話題從身世跳轉到法術,阿爾不想再讓路維斯顧左右而言他,第一次打斷了他的話。
「事情已經到了這一步,您還不想告訴我實情嗎?究竟,您與第二帝國,與泰倫斯有什麼關聯?」
「你只需要知道我有拜恩血統,與泰倫斯意見不合。其他的……現在還不能告訴你。」路維斯連擊數掌,煉金魔像抬出幾個大木箱子,「去商業區買一些用得上的東西,離了浮空城,那戒指除了能給你帶來麻煩,沒有任何助益。」
沒等阿爾想明白他這句話的含義,路維斯伸手一點,裝在儲存袋里的筆記自行飛出,再現了一個月前的一幕,書架上的書紛紛飛到路維斯跟前,他的手指每點一下,就有一道咒文被收錄到筆記當中。
看來路維斯是鐵了心要讓我離開了……阿爾靜靜看著,心里頗有些不是滋味。他一向冷情,與路維斯相處不到短短一月時間,竟生出了不舍。
離開也好……他已經影響到我的情緒,若再待下去,難保將來不會耽誤到任務。
隨著添加到筆記中的法術越來越多,原本只有巴掌厚的書冊已增厚了四、五倍之多,而且還有繼續增長的趨勢。
抄錄完法術,路維斯將變得跟典籍一般厚的筆記放到地磚升成附魔台上,將幾塊成色極好,富含了高濃度魔力的晶石瓖嵌到封皮之上,又添加了些阿爾叫不上名字的金屬,耀眼的強光過後,出現在他眼前的筆記已經和之前大有不同。繪有月亮和太陽的徽記的封皮一黑一白,嵌著代表四元素的四色寶石與水晶嵌,散發著非常強的魔力,一看就知不是凡品。
「這里面不但記載了各階重要的法術,也記載了一些我的個人創新,我在外面加了多層防護,即使不慎落到他人手里,也無法打開。算是我送你的出師禮,比賽期間我不會單獨見你,比賽一結束,你立刻帶著吉娜公主和你的朋友離開,法師塔的傳送方法,這里面有詳細的記載,自己回去好好研究。」
從路維斯手里接過煥然一新的筆記,阿爾嘴唇微顫,不知該說什麼。
「去吧,時間不多了。明天還得參加比賽呢。」路維斯像以為普通老者那樣輕輕拍了拍阿爾的臉頰,面帶微笑地將他直接傳送到商業區所在的第三結界。
低頭看了一眼指尖的火蛇戒指,阿爾心里明白,這是他最後使用路維斯免費賬戶的機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