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的這個人不缺鼻子不瞎眼,可李秀成就是瞅著他別扭。
不為別的,就因為此人本不該在這個當口,出現在這個地點。
劉永福——一個半大不小的毛頭小伙,上嘴唇才剛茁起一圈淡淡的茸毛,寬寬的額頭下面,一雙細長的眼楮賊亮賊亮,放射著與其年紀不相稱的鎮靜及老練。
就是此人,跟李秀成之間有著許多剪不斷理還亂的仇怨糾葛,曾拿黑洞洞的槍口瞄準上校,並且還扣動扳機開了槍。也是此人,做為上校的一粒暗子悄悄布下,既肩負著日後對付天地會瓢把子張國梁的特殊使命,又承載著軍師米谷建立暗戰網絡的奇妙構想……更重要的是,李秀成系穿越時空的人物,站在歷史的制高點上,他十分清楚眼前這位剛進入青春期的帥哥,若干年以後會成為轟動一時的民間武裝「黑旗軍」的創始人,進軍越南痛擊法國侵略者,這小子任重而道遠!
他不是該像孫紅雷似的回歸家鄉《潛伏》,怎麼會在跑到這兒,帶起李家軍隊伍來了?
「報告上校,韓宏德離開柴溝村,跟那位洋女人瑪利亞去了廣州。」劉永福拘謹地回話。
「大營這邊招了眾多新兵,他不好好帶兵訓練,又跑到廣州干鳥哇?」李秀成頗感奇怪問,「听羋參謀長報告說,新兵的武器裝備已全部備齊放,一萬來號人正是強化軍訓形成戰力的關鍵時刻,姓韓的莫非走私軍火上了癮,又去找洋人購置槍炮去啦?」
「好像是這樣。他們走得很急,說新兵的槍械不足,急需補充。」劉永福答道。
李秀成怒了︰「胡說。韓宏德上一次購槍,數量打出了富裕,萬名新兵人手一槍,還他***補充個屁毛呀?」
劉永福不緊不慢道︰「回上校,這陣子你不在,咱隊伍擴充得很快,新進兵源遠遠過萬數,差不多已翻了一翻啦!」
「啥?怎麼會擴充得這樣快?」李秀成被這意料之外的好消息鎮得直凸白眼球。
老子才剛剛把部隊擴編為桂中獨立旅團,掛牌儀式還沒來得及搞呢,大本營憑空又多出一萬多人馬,難道形勢逼迫老子升自己的官,混個師團長干干?
劉永福做了些解釋。
原來洪楊拜上帝會于紫荊山區高舉義旗,兩廣各地貧苦邊民聞風而動。
大清治下,廣西一直屬于「窮山惡水」、「煙瘴之地」的化外貧瘠地域,屬于流放犯事平民和軍人的特定區域之一,這些囚徒跟當地土著雜配,後裔遍布全省。上述人犯及其衍生的子女本性犯上,又遭流放,自然對清政府怨毒滿胸,自清初就不斷有人造反,歷久不息。
廣西、湖南邊境的農民,其軍事經驗已遠遠過多年未曾訓練的綠營士兵,太平軍的中下層領導,也大多是在這種反叛仇殺中,慢慢練就了殺人**的本領。當時的粵湘桂邊境山區,幾十萬刁民好勇斗狠,猶如一個火藥桶,對朝廷苛政充滿仇恨,只待一個綱領,一個偶像,一粒點燃復仇怒火的火種,就能化作一股改變乾坤的巨大力量,一片燎原的烈火。
而大量涌入廣西開墾土地的客家人,與廣西本地土著居民之間矛盾重重。廣西土地本就不多,客家人與本地人經常為了奪佃、奪耕問題生武裝械斗。由于天地會叛亂的影響和軍事教育作用,客家人和本地人村社之間慘烈的仇殺很快升級,廣西、湖南農村社會在十九世紀四十年代很快趨向軍事化。由于客家人之間缺乏血緣紐帶的聯系,使得他們的軍事組織月兌離血親民團的原始形態,而極像近代國家常備軍的組織形式。
于此同時,因鴉片戰爭後數千多萬巨額賠款以及五大港口的「開放」,白銀外泄,鴉片蜂擁入內,國內的銀價高漲,錢價暴跌,造成民間通用的銅錢也在貶值。清朝前期一兩銀子折合一千錢,到了太平天國運動前夕,在廣西出現一兩銀子換二千二百文錢的驚人漲幅,銀價翻了已被有余。錢賤銀貴,商業陷入混亂,無形中使得鄉村農民和小地主階層的負擔一下子加重了數倍之多,無數的人傾家破產。政府不體恤民情,地方政吏更加如狼似虎催逼賦稅,導致官民關系形同水火。
當年全廣西境內人口約七百八十萬,大清全國人均土地一點七畝,而廣西更可憐,人均耕地僅一畝多,比例嚴重失調,進而造成米價飛升。中國老百姓老實,無田農民為了活命,不少人自平原舉家遷入蠻荒山區,開山布種,燒野種田,墾山刨食,江南、福建一帶稱這些人「棚民」,廣東稱「寮民」。——上校穿越的前身,那位死鬼小三子,還有天軍主將正軍師楊秀清,全是這種李秀成貧寒到骨賤民出身。
金田起義之前,廣西更是旱、澇、蝗、雹不斷,饑民遍野。乾隆末年清政府為了幫安南(越南)國王打仗,派大軍自廣西等處進攻,結果損失慘重。朝庭的軍事行動不僅對當地人民造成巨大的人財力消耗,政府還把米谷、銀餉等開支算當地開銷,積年累月更加重了百姓負擔。
此外,明末清初之際,南明的永歷帝最終在雲南被吳三桂所殺,廣西仍舊有不少李定國等南明將領的手下士兵散落于鄉間山林,也有南明湖廣籍舊部避難于其中,被當地人稱為「山湖廣」。這些人與壯族、瑤族山民雜居,勢必把反清復明的思想也代代流傳下來……
凡此種種,形成了兩廣一帶反叛情緒攀升到了臨界點!
上述情況,做為前世對太平天國運動興趣濃厚的李秀成,自然知道個中的前因後果。然而他想不到廣大人民群眾起義和反叛的積極性,居然高漲到了如此程度︰金田事當月,既有數十萬貧民冒死前來投軍。因朝廷欽差大臣賽尚阿正協調各路官軍圍剿紫荊山區,群眾們無法進山,參軍熱情大受壓制,恰好從路邊資訊听說附近的桂平縣也在招兵買馬,于是乎幾十萬人一傳十十傳百,紛紛朝著桂平進。李家軍擴招名額供不應求,新加盟這萬把名精壯,幾乎無一不是經過層pk,精挑細選的杰出預備役猛士。
柴溝村大營留守領導韓宏德做完錄取工作,現武器裝備嚴重匱乏,當務之急便是再采購一批火槍彈藥,所以硬性截住了路過返鄉的劉永福代理職務,就匆匆趕赴廣州去進行軍火走私。
「還有誰跟瑪莉亞他們去了?」李秀成問。
「同行的還有個新來的胖子。」劉永福回答,「那人名字叫得奇怪,姓李,叫個啥……‘李尋歡’,沒錯,就是尋歡作樂的‘尋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