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雨農從鄭小六家出來時,天已黃昏。k如今他已經是鄭小六家的常客,當然也不再拘緊見外,一早宋大柱捎來了一些山豬後腿肉,春柳廚藝精湛,開鍋時油光浸目,香氣撲鼻,讓人禁不住地食指大動,撐的他小肚皮圓鼓鼓的。
鄭雨農正愜意地打著飽咯往家走,但剛走過一個拐角處就現前面突然竄出來幾個人影,將他團團圍住。略略驚慌之余,一個拖著長長尾音的熟悉語音傳到他的耳中,「喲,看來我們的雨農公子最近得到的油水不少啊∼?」
話話里鄭經排開眾人走到了鄭雨農的面前,拿眼斜覷著他,嘴角掛出一絲毫不掩飾的嘲弄。
鄭雨農看著這個比自己還低一個頭的臉上那種蔑視神情心中也暗暗有些著惱,但既然面對的人是鄭經,他反而鎮定下來,用一種盡量溫和隨意的語氣回答道︰「先生讓我教宋君鴻練字,你也是知道的。雖說不愛去吧,也還是得去。」說到這他臉上擠出一絲笑容︰「今晚督查的晚了,就順便在他家吃了點飯。鄭經,你怎麼也來了?」
「來看看你是不是中人家美人計了!」鄭經惡狠狠地在鄭雨農臉上抽出一個響亮的耳光。
「啪」的一聲脆響中,鄭雨農的臉上立時泛起一陣潮紅。旁邊圍繞著的一幫男孩子們也都愣住了,他們長期跟著鄭經斯混,都知道鄭雨農是鄭經最親切也最得借重的玩伴,哪里想到他有一天也會捱到耳光。
孰不知鄭經卻是一個早就讓家人溺受到驕縱無忌地步的小霸王,在他眼中,所有人都應該懼讓他、都應該逢迎他,而這族里、甚至是縣城里的所有人都應該是屬于他的。鄭雨農既是他的得力親信,就更容不得他的背叛,何況他現在接近的還是那個對自己不肯屈服的宋君鴻,這就讓他分外的憤怒。
所以這一巴掌他下手並沒有留情,也沒有絲毫的後悔。在家中如果丫鬟做錯事,他的耳光扇的比這更凶!
鄭雨農也有絲愕然,即使一個孩子也不喜歡被人扇打耳光,何況這是他平生挨到的第一記耳光。以前鄭經打別的孩子耳光時,他總是微微扭換頭去裝沒看見,但現在親自挨上一記才明白其中的感受,那是一種前所未有的羞辱和憤怒的感覺從心頭油然升起。無論平日他如何的一貫溫良優雅作派,也無論他是否富于心計,但說到底他仍是一個十歲的孩子,而憤怒時的打架沖動每個孩子都有,他當然也不例外。可惜還沒等他揮動拳腳有所動作,旁邊跟隨鄭經前來圍繞觀看的小孩子們早就沖上前來扭扼胳膊將他按倒在地。
鄭經看著他剛才眼中一閃而過的狂憤表情更加惱恨,上前又是狠狠地一記耳光,「是不是連你也學會跟我作對了?」
說罷上前一把揪住鄭雨農的衣領︰「別忘了你姓鄭!你娘還要給我府上作佣。」
說到這里鄭雨農眼里的激憤神色慢慢褪去,黯然的浮起一絲無奈。父親在他兩歲時因開山的一場事故而把腿壓折,為帖補家用,母親不得不托人說辭才進入鄭府,給鄭經父親的一個小妾作佣人。鄭經從小在這種人們的白眼中長大,所以誓將來要出人頭地,所以才他不顧廉恥的曲意逢迎鄭經。
可是不論他做的再多、做的最好,他在鄭經眼中,也仍不過是一條狗罷了,一條可打可罵,可隨時欺壓的可鄙可憐的狗。
人在屋檐下,能有什麼辦法呢?
想到還在鄭府做工的娘親,鄭雨農臉上露出十足的恭順模樣︰「鄭大少,你看你這是說的什麼話?我和你在一起這麼久,何曾向過外人?」
「嘿,怎麼?開竅了?」鄭經曲起一個中指,驕傲地敲著鄭雨農的額頭,「那你明天立刻幫我做一件事!」
「啊,什麼事?」鄭雨農有些擔憂的問。
「明天放學時,待先生走後,你把要打掃教室收拾文具的宋君鴻給約出去,不管你說什麼,一柱香的時間內不放他回來。」
「你想干什麼?」鄭雨農拿眼神掃了一眼圍在四周的孩子們,鄭經並不是多麼擅于動心眼的孩子,或許在他的意識里,動拳腳更直接些。那麼在他沒注意的這幾天里,是誰在給鄭經出了餿主意?
「你亂瞅什麼?倒底答不答應,現在就說!」鄭經剛剛好轉的臉色又變的難看起來。
鄭雨農暗暗在心里嘆了口氣,如果是針對別的人,或許他此時為圖月兌身,早已經一口答應下來了。但既是針對宋君鴻或鄭杏兒一家,他開始有些猶豫起來。
說實話,他打心里享受和宋君鴻及鄭杏兒在一起的感覺。宋君鴻的博聞穩健和鄭杏兒的聰慧俏皮都讓他感到驚喜,每次和他們在一起時,無論、下棋還是天南海北的胡扯漫談,都讓他分外地開心,而總是忽略了時間的流逝。那是一種聰明人之間互相欣賞、一個笑容就能意會的愉悅感覺。鄭杏兒有時的對他脾氣看在眼里都是透著一股可愛勁兒,更別提鄭小六一家人的善良好客,都給了他心中一些無言的溫暖。這種開心和平等的愉悅感覺是他在和鄭經斯混在一起時從未有過的,他這幾天心里甚至疑惑自己是不是真的和這兩姐弟交上了朋友,盡管自己當初也是因為看出鄭知慶分外激賞宋君鴻才有意接近的。
可鄭經並不對他說出整個的計劃過程,看來是對自己也不再放心。看著鄭經已經越來越不耐煩的臉色,他嘆了口氣,說道︰「好吧。」
該不該偷偷提醒一下宋君鴻呢,希望鄭經他這次不要做的太過份。鄭雨農望著揚長而去的鄭經懊惱的思索著。
但此時的鄭小六家眾人並不知道鄭雨農的遭遇,春柳收拾好碗筷,鄭小六跑到里屋計算起今年他可以拿多少薪奉,而鄭杏兒則托著下巴對宋君鴻說︰「丁蓉妹妹已經兩天沒去和我們大家一起念書了。」
宋君鴻倒是沒有太在意,隨口應道︰「可能是溺水後身體還不舒服,要在家里多休養幾天吧。」
「才不是呢。」鄭杏兒呵呵笑著︰「她肯定是不好意思見你。」
自從上回河邊救人事件後,這縣城里就傳的沸沸揚揚的。一是出事的人是鄭氏族長的外孫女,身份特殊,另一重原因就是自己當時救人的舉動太出格了。盡管自己全無雜念,當時也是情勢急迫不得不為之,但有宋一代,禮教之風極盛,男女授受不親的觀念已經開始深入人心。這時的人們,根本不懂什麼是「人工呼吸」,盡管鄭知慶隨後就信誓旦旦的跟人說當時站在最前面的自己親眼看到宋君鴻口中金光閃爍,是硬用先天的羅漢真氣灌輸給丁蓉,才把已經踏入鬼門關的女娃兒們拉了回來,是佛法慈航廣渡的現世施法,不能以尋常的世俗禮教觀之。宋君鴻當然知道這是鄭知慶在為自己和丁蓉開月兌,但這個玄之又玄的神聖佛法故事仍不能立時就全部消解街頭巷尾那些好事之人的竊談。怕是要全部風平浪靜,還是要再等上一段時間。而在這之前,兩個人見面仍是難免有些尷尬。
「其實丁蓉妹妹也挺好的,她以前也老愛听我說你對抗鄭經的那些事兒。」鄭杏兒跑過來一只胳膊枕在宋君鴻的肩膀上,賊兮兮的笑道︰「要不我來撮合你們倆成一對兒吧?」
宋君鴻笑著把他肩上的小胳膊打掉,罵道︰「別胡鬧,還嫌不夠亂嗎?」
丁蓉也不著惱,哼了一聲︰「狗咬呂東賓,不識好人心。」把原本在胸前繞指玩耍的一縷下垂鬢朝身後一甩,轉身就跑開自人玩去了。
宋君鴻盯著她的背影啞然失笑,在自己的身體里,始終都是一個三十歲的成*人的心,又怎麼可能對一個僅有七八歲的小孩子有什麼綺念呢。何況在自己心靈角落的深處,一直藏有一個倩影,那個同樣墜崖失落的女友,今茲在茲,如今遺落何方呢?
此時在遙遠的莫干山上,有一個正在澄靜月亮下抱著一把木劍偷偷抹著眼淚想家的小女孩,突然抽抽鼻子,打了個巨大的噴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