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來的路上,宋君鴻順便為石榴妹子買了些她最好吃的麥芽糖。回到蘇府後,把糖塞到她的手中,叮囑道︰「一下不準吃太多,吃完後記得要拿鹽水多漱漱口,要不當心牙里長蟲兒。」
妹子嚇得捂了下嘴,她現在已經是個十三四歲的大女孩兒了,但對吃糖這事兒仍是愛不釋口。以前家中清貧時,一年僅能撈著吃一兩回,近兩年家里光景好了,便總是央父母或哥哥幫她買來吃。盡量宋君鴻一再提醒她糖吃多了容易壞牙的事兒,可她瞅瞅手里的麥芽糖,最終還是沒有拗過這份「甜蜜」的誘惑,笑眯眯地點了點頭,就抱著糖跑到後院去了。
宋君鴻望著妹妹又蹦又跳跑遠了的身影,滿足的笑了笑。現在家人們生活上的安康與舒適,已經是他最關心的事情了。他把馬韁繩交給蘇府的下人們牽走,自己進府後直接穿過前院來到後宅,到了菊子娘的屋外輕輕叩了叩門︰「娘,石頭回來了。」
菊子娘聞聲上來把門打開,瞅著他額上微微沁出的細密汗珠,拿手帕拭了拭,邊輕聲地說道︰「莫不是又跑出去看房子了吧?」
知子莫若母,兒子的心思和舉動菊子娘又怎會猜不到呢?宋君鴻也不隱瞞,便扶著母親慢慢走回屋里,一邊小聲的把今天看到屋子的情形和母親匯報了下。
菊子娘輕輕點了下頭︰「這樣也好。雖說你姑母、姑父和表姐一家對咱們都挺熱情的,但必竟咱們也不好意思長期的寄身人家籬下。再說啦,你現在大小也是個將軍,不能讓別人每次找你時都跑到你表姐家來。」
宋君鴻扶著母親坐下,拍拍她已經布滿繭子的老手道︰「娘,我還只是個校尉,離將軍還差著三級勛階呢。」
菊子娘卻得意的道︰「都一樣,都一樣的。」
校尉和將軍當然不一樣,可菊子娘是一個不識字的獵戶家婆娘出身,雖然心思溫婉聰慧,但對朝庭官階那一檔子事兒從來就沒搞明白過。她現在只知道兒子是個手下有上千兵卒的軍官兒,所以總是想當然的認為是當了「將軍」。
宋君鴻知道一句兩句話也和母親分說不清楚,便笑了笑,又把價格的事兒和母親也說了下。菊子娘點了點頭︰「你做的對!咱老宋家從沒做過虧心的事兒,男人讀書時都學過大道理,可有多少人一當上官兒就都變成了貪官兒?還不是在一些小事兒上開始就沒能把持的住嗎?說到底,娘只希望你能做個像包青天一樣的好官兒,而不是貪官兒。」
對于中國的普通老百姓們來說,他們的要求幾千年來都一直很樸素,有時簡單到當官的能做清官,不欺壓百姓,就是個讓人挑大拇指好官兒。
宋君鴻點了點頭。他能不能做個能吏不好說,但最起碼不去做對不住良心的事兒,自問這種風格還是能把握住的。
說罷,她站起身來走到屋里的一個櫃子前,從里面端出一個小匣子捧到了桌幾上,打開了,里面是一張錢櫃的存票和一些散碎銀子、銅錢。宋君鴻從軍當官一年多,吃喝大多數都在軍營中解決了,只是偶爾給親人買點東西,平常開銷並不大。他也沒有成個家,所以把所有的俸祿、賞錢都交給了母親保管。
菊子娘把這些存銀和存票倒出來攤在桌子上清點了一遍,然後對兒子說︰「咱們現在的積蓄合計著共可折算出來一百六十七貫七百文。」
一百六十多貫,這要是擱在以往幾年,絕對是宋君鴻一家做著夢都會笑醒了的天文數字,可現在這點錢在臨安這個天下第一繁華的巨城里想買個像樣的院子根本不夠。母子兩個人的眉頭都禁不住的鎖了起來。
「要不等娘回頭再和你姑夫姑媽、表姐他們商量下吧,看能不能籌借點兒。」菊子娘在臉上擠出一絲笑容,安慰著兒子。
宋君鴻也笑了笑,但他心里明白。鄭小六夫婦倆並沒多少積蓄,蘇雨農和自己一樣只是個六品官兒,雖說戶部的油水可能豐厚點兒,但除非他敢放開了去貪,否則怎麼也不可能一兩年內就整出數百貫的豐厚家產來的。
果不其然,到了下午時,蘇雨農和著岳父鄭小門便拿了七十貫過來,謙意的說︰「對不起子燁了,手頭上一時的活錢還不多。」
宋君鴻點了點頭,抱手致謝。因為他心里很清楚︰姑父和蘇雨農一家的確已經盡力了。蘇雨農是個好面子講排場的人,別的不說,他光這一年來新雇請的佣人就有五位,何況要負擔著這麼一大家子人的吃穿用度需要一筆不小的數目,再加上他平常在外面交游又廣,各種宴請酒會不斷。所以這七十貫錢的確應該已經算是蘇雨農能拿的出的極限了。
兩廂加起來,有二百四十多貫了,但還要扣除一些做為母親、妹妹平常生活的開銷,能拿去支付的,算來算去大約只是和房主商量好價格的兩成而已。
「沒關系,好在此前我已經和房主人說好了可以分十年支付的,余下的款項,實在不成今後幾年再慢慢地償還就是。」宋君鴻笑著寬慰大家道。
「唉,要是能多付點兒就好嘍。這分期償付必竟還是要多付些利息的。」菊子娘還是力感惋惜地說。
「子燁,你的那些朋友們不是也有些在京城的嗎?何不也去借下試試?」鄭小六提醒了一下。
「下午我就去再找下劉羽、柳叢楠和方邵試試。」宋君鴻也點了點頭。看來接下來只能再求助于幾位同窗好友們了。可惜此時他們中間最有錢的王玉田卻還滯留在書院中繼續讀書,否則就應該能幫上大忙了。
「還有你的那些軍中的同僚、手下們呢,怎麼不考慮?」蘇雨農提醒道︰「要是加上他們,會籌到更多錢吧。」
「不!我考慮過了。」宋君鴻緩緩搖了搖頭︰「盡量先不要從軍中借錢。」
「這卻是為了什麼?」蘇雨農感到有點奇怪地問︰「堂堂的從六品上的振威校尉,軍都虞侯——你現在好歹也是一位中級軍官了,手下將官、士卒上千人,就算他們每人只幫你湊半吊錢,你這房款也可以輕輕松松的來一筆都交清嘍。」
「錢是好借,人情卻是怎麼還?」宋君鴻轉臉沖著蘇雨農道︰「是,我只要把買房缺錢的話兒在軍中傳出去,一定會有些同僚、下屬會同意借錢給我的。甚至有些心思活泛的下屬不等我張口,就會自己巴巴的跑來給我送錢。可這天下哪有白吃的果子?拿了人家的手短,以後治軍統兵起來就會束手束腳了。」
宋君鴻端起桌上的茶湯慢慢泯了一口,說道︰「所以從軍中一文錢也不借!不僅手下的那些普通士官們不能去和他們借,就連和我交情素好的種依尚、李通、李三狗和孫狗子他們幾個也絕不能張這個口。」
「別的人或許要謹慎些,但李通他們既都是你親信之人,還能逼迫你什麼不成。」蘇雨農微曬道︰「子燁,你也著實過于小心了些。」
「姐夫,我們軍中和你們文官系統大不一樣。」宋君鴻解釋道︰「你們更重人情交際一些,但在軍中,人情有時反而是最要不得的!」
蘇雨農並不答話,只是含笑望著宋君鴻,看似很仔細的在听宋君鴻說話,但熟悉他的宋君鴻還是從他眼中看到了一絲太以為然的神色。也難怪,蘇雨農很擅長處交際、拉人情,並且通過拉來的人情的確可以解決很多問題。軍官也是官,在官場上還能離的了人情事故?
宋君鴻只好又進一步提醒他道︰「姐夫,你以為我們種太尉治軍如何?」
「當然很好啊!種太尉堪稱將軍虎種,他治下的捧日軍在大宋也可說是數一數二的強軍了吧?」蘇雨農雖是文員,卻也完全同意這大宋朝目下的公認之言。遠的不說,光是去年宋金之戰時那場著名的平江府之戰,換成別的禁軍早跨了,可捧日軍不僅孤軍堅守數月,且最後能打出一個防守反擊來,這不是光靠計謀或運氣就能做到的,起決定性作用的,還是這支軍隊自身的戰斗素質。
「那姐夫可曾想過,大宋朝各類禁、廂軍有兩、三百多支,何以捧日軍能木秀于林、獨冠群雄?」宋君鴻再問道。
「種太尉將門之後,威名素著;又治軍數十載,經驗還豐富;再加上捧日軍中士卒多選自忠烈或良民之家,報國之心尤切;更何況身為大宋朝的上四軍之一,捧日軍能得到的武具裝備也向來均是最好的」蘇雨農掰著手指頭一個一個理由的說道。
「你說的這些都有道理,卻不是最重要的原因。」宋君鴻揮手打斷蘇雨農的羅列,捧日軍優點優勢很多,說上一個時辰也未必說的完,但身為捧日軍一員的自己,卻是對捧日軍最大的特點感受尤其強烈。
「捧日軍最大的優點很簡單,就是簡單的八個字︰軍紀如鐵,軍令如山!」宋君鴻手輕輕在桌子上敲了一下,神情卻像是在敲一面戰鼓一樣的凝重。
「軍紀?軍令?」蘇雨農感到有點不可思議,剛才看宋君鴻如此鄭重其事的說話,本還以為是有什麼了不得的說辭。卻不曾想其說來說去卻不過是這兩條如此普通的理由。于是他笑了起來︰「可這不是任何一支軍隊都可以做到的嗎?」
「是啊,任何一支軍隊都應該可以做到,可他們誰做的也沒有我們捧日軍好。沒有我們捧日軍徹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