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怎麼辦?」宋君鴻攤攤手說道。
「對不住!」柳叢楠謙意的說︰「我原本以為我最近手氣挺好的,哪知道今天會走背運。」
「算了,反正本來輸出去的就是你們的錢。」宋君鴻搖了搖頭︰「命里有時終需要,命里無時莫強求啊。說不定老天爺本就不欲讓我能輕松的把款一筆交清。」他瞅了瞅還在不好意思的柳叢楠說道︰「其實也沒關系的。我和房主人說說,余下的錢項分期償還就是了。」
「慢點,子燁,容我們再想想辦法,將功補過。」柳叢楠急忙拉住了宋君鴻的袖子說道。
宋君鴻無奈的嘆了口氣,說道︰「我們連賭博都試過了,事到如今,還能有什麼辦法?」
柳叢楠原地轉了幾個圈,一砸拳說道︰「也不是完全沒有辦法,我還想到了一個。」
「嗯,什麼法子?」
「賣字畫!」
「賣字畫?」
「對,賣字畫!」柳叢楠說道︰「我們以前在書院時,也常干過的,還記得嗎?」
一听他提起來,宋君鴻不禁想起幾個人當年一起在岳麓山下拉場子賣字畫的往事,倒也覺得格外的溫馨和有趣。想著想著竟笑了起來,抬眼瞅向幾位好友,但他們臉上也都掛滿了對往事的回味和笑意。
「好,賣字去!這次我也參加。」宋君鴻大聲應道。管他的,死馬當作活馬醫了,何況就算賺不到錢,還可以當作重溫學院時代舊事的趣味之舉呢。
劉羽、方邵和柳叢楠都是兩榜進士,宋君鴻也練字十多年,文武兩全,當下說做便做,四人在一家店時討要來了一些筆墨,就開始揮毫題寫了。不過小半個時辰,便題寫了數十副字畫,然後開始了沿街叫賣。
原本以為還可以像在岳麓書院時一樣總能賣出個兩三百貫來,但四人叫賣了兩個時辰,也不過僅僅售出幾副,賺得了三四十貫銅錢而已。
這也不怪他們,概因此時此地已和當時在岳麓書院時大不相同。
首先,當時他們的字畫能賣的火,是因為劉羽在當地是「大眾情人」,故每次一開始總有各種富家小姐、貴婦們來捧場,這里卻無。
其次,他們六人中書法最好的李孟春此時卻並不在。
再次,這里是天子行在的臨安城,亦遠非岳麓山下的小集市可比。這里各種大賢、大儒匯集,士人更是數不勝數,宋、劉、柳、方四人書法雖不丑,卻也在這麼多名家賢達們中間並不怎麼出彩,臨安城的人早就見多識廣,眼界高的嚇人,所以宋君鴻四人的墨寶,在他們眼中也只是好看那麼一丁點兒的字體而已,跟書法大家們還差著些距離呢。
最後,也是最緊條的一條︰四個人雖然拉下臉皮來當街賣字,但必竟還是有點自恃身份,不肯去與尋常小販一樣高聲的叫賣呼喊。只是待有人表現出感興趣的樣子才與之攀談,如果有人盯著他們的臉多看上幾下,他們自己都會低下頭去,甚至于偶爾有幾個人看到了劉羽題名的字,還譏笑他想冒充狀元公來騙錢哩。
最後四人在盛夏的日頭下烘烤的焉頭搭腦,更沒了做生意的興趣,索性便閑聊了起來。
「唉,你們知道嗎?張山長已經回書院主持工作了。」劉羽說道。
之前有岳麓書院的學子們進臨安行在,便順帶拜訪了他這位高中狀元的學長,並在閑聊中提起過了此事。
「張栻山長?他不再四處閑逛了?」宋君鴻好奇的問道。
張栻是岳麓書院的正牌山長,但宋君鴻在求學期間總共也只見過他兩三回。概因其近幾年經常游學在外,四處去拜訪各地的大儒和進行講學,卻把書院的管理工作全部扔給了副山長魯如惠。
好在魯如惠也的確是有干練之材,才能在他常年不在的情況下把書院打理的井井有條。
「嗯。自從宋金一戰後,魯山長和王夫子被朝庭再次征召為官,書院乏人打理。」劉羽轉頭對柳叢楠說道︰「听說本想提你舅舅程夫子接魯山長的班,但程夫子自己不同意,在書院中的學子們也反映程夫子嚴苛有余變通不足,無奈下張栻山長便只好結束游學生活,返回書院安心主持工作了。」
「哈哈,張栻山長這幾年一直過的像逍遙散人般的快活自在,真想看看其重新被書院中一幫瑣事纏住後的樣子啊。」方邵大笑了起來。
他們自顧著高談闊論,卻不曾料想無意中引起了正經過這里的兩個人的注意。
听到他們口中提到了「張栻」的名字,其中一人便驅步走近了他們幾步。另一人也隨後跟著到了近前,向他們立身處張望了一眼,一下子看到了劉羽,驚訝的問出聲來︰「雲飛,怎麼竟是你們?」
劉羽正在口沫橫飛的向其余三人轉述從學友處听來的關于張栻的各類逸聞趣事,猛然听見有人提到自己的表字,一抬頭,卻見身前不遠處已經站定了兩名老人。
其中走在他們前面的那名老人衣著素白,並不認識,身後的那位卻是一看便吃了一小驚。
因為這個人不是別的,正是時侯禮部侍郎柳侯。
當然他還有另外一重身份——當年在劉羽和露香成親時,為了給露香增加身份,柳侯曾認露香為義女,所以這麼算將起來柳侯就相當于是劉羽的岳丈了。
劉羽連忙啟身出來,整理好衣衫,行起大禮恭聲說道︰「小婿不知老泰山路過,失禮了!」
柳侯沖他們面前擺的字畫和一些銅錢打量了一眼,好奇的問道︰「你們這是在做什麼?」
「賣賣字畫。」劉羽不好意思的低聲說道。
「什麼?」柳侯幾乎疑心自己听錯了。
「小婿等是在賣自已的字畫。」劉羽只好再次重復了一遍。
柳侯吃驚地看了他一眼,又掃了下同樣已經恭謹地侍立在一旁的宋君鴻、柳叢楠、方邵三人一眼,早在劉羽的婚禮上柳侯就已經曾經識得。此時逐一認出,吃驚之後又不禁微怒道︰「你們一個兩個三個四個的都是朝庭的命官,怎麼我們大宋朝庭給官員的俸祿很低嗎?竟要你們在休沐日里出來沿街賣字!」
幾個人誰也不好意思說是因為剛才賭錢賭光了,所以都低垂著頭沒人敢吱聲回話。
看著他們幾個的樣子,柳侯越發的來氣︰「荒唐,荒唐!你們這這這成何體統?你們不要臉面,我柳侯還要臉面,朝庭還要臉面呢!」
看著柳侯氣的胡子都抖了起來,站在前面的那名老人連忙安慰道︰「柳公莫急,區區賣畫,也算是風雅小事,何需動氣。」
說完他又轉向劉羽問道︰「你是柳公的女婿?」
「小佷劉羽見過老先生。」劉羽急忙又向他躬身行上一個大大的揖禮道。沒辦法,看來只好央這位老者幫著平撫老丈人的怒氣了。
老者似對他這隆重的禮節很是中意,撫著胡須笑了笑,伸手把他扶起,向他臉上瞅了一眼,忽然似是想起了什麼,問道︰「你說你叫劉羽?劉雲飛?」
劉羽點頭應道︰「正是小佷。」
老者轉身訝然的朝柳侯問道︰「莫不便是曾與人合寫出已經傳唱天下的《桃花扇》的劉雲飛?他竟被你招作了東床快婿?」
柳侯直到這時才略略得意的點了下頭,心頭火氣也跟著略略平復了一些。又沖宋君鴻努了努嘴︰「另一個宋君鴻宋子燁也在這里哩。」
老者又驚訝的沖宋君鴻望了一眼,臉上的神情卻顯得越發的有趣起來,打量的宋君鴻都有點不好意思了,剛想張口詢問,卻見那名老者又轉過臉向柳叢楠和方邵望去,繼續問道︰「那你們這兩位後生又是誰呀?」
柳叢楠和方邵也連忙上前報上了性名。
「好!好!好!」老者聞言連說了三個好字,捋著自己已經有些花白的胡須呵呵笑了起來,指著眼前四個後生依次點道︰「劉羽、柳叢楠、方邵,還有一個宋君鴻,你們莫不就是那‘曲澗六子’?」
宋君鴻四人頓時吃了一驚,他們這個「曲澗六子」的渾號本是在岳麓書院時求書所得,僅在書院的師生中流傳,于這臨安城里中卻原是極少會有人知道的。何以眼前的這位素衣老者竟會知曉?
宋君鴻悄悄觀察了下其余三人的神色,見劉羽和方邵也都是略感震驚,同時似也對這名老者並不曾相識的樣子。只有柳叢楠突然變得呼吸粗重,臉憋的通紅,張大了嘴卻發不出聲來,一副想說話又不敢說話的樣子。
怪了,這名老者倒底是何方神聖,竟然能令向來沒大沒大、百無禁忌的柳叢楠也規規矩矩,連氣也多敢亂喘一口的樣子。
倍感好奇的宋君鴻只好硬著頭皮上前問道︰「敢問老人家尊諱上下?何以竟識得小輩們這個胡鬧出來的渾號?」
「哈哈,你們不曉得我,我可卻是听魯如惠提起過你們多次了。」
「您竟還識得我們惠山長?」宋君鴻更吃驚了。
這回倒是柳侯憋不住先笑了起來︰「枉你們都還自稱是從岳麓書院出來的學子,竟不識得名滿天下的朱晦庵先生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