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立儲嗣,崇嚴國本,所以承祧守器,所以繼文統業,欽若前訓,時惟典常,越我祖宗,克享天祿,奄宅九有,貽慶億齡,肆予一人,序承丕構。纂武烈祖,延洪本支,受無疆之休,亦無疆惟恤,負荷斯重,祗勤若厲,永懷嗣訓,當副君臨」
內侍省總管符應杰拖著他那又顫又長尾音的獨特嗓音緩緩地念著。在他面前的不遠處,兩名內侍太監侍扶著一個正跪在地上、年紀僅有四歲大的女圭女圭,他時而小眼楮好奇的東張西望,時而懵懵懂懂地听著符應杰的念誦。
但符應杰依然念的規規矩矩、一字不差,在其手中,則是一份玉軸金繡的聖旨。
——這可是一份冊封當朝太子的聖旨。
原來,隨著趙措的登基稱帝,冊立新一屆太子的呼聲也跟著又出現了,讓趙措不勝其煩。
趙措還很年青,對于他來說,在位時間和以後多生幾個皇嗣都不是問題,所以他並沒有太早的去考慮立太子的問題。
可別人不這麼想,大臣們認為早早冊立上太子,國家的機制才會完整,國家的基礎才會穩固。我管你還會當多少年的皇帝,反正早早冊立太子總不是壞事。
至于後宮之中,那就更不用說了。有皇子的後妃們無不在這件事上較上了勁,想盡一切辦法欲讓自己的兒子的小手觸及這份太子寶座。
只是一年多前因宋金戰爭的突然爆發,這個關于「早立儲君」的爭議便被暫時擱置了起來;但如今隨著戰爭的結束,這個呼聲便再又一次的浮囂塵上。
當今大宋天子趙措有三男三女共計五個子女,分別出自四位不同的後妃。其中長子衛王趙章是工部員外郎張孟行之女所生,二男恆王趙峰便是當今皇後高氏所出,三子韓國公趙昌母親本是趙措還在當商親王時無意中寵幸的一個府中歌伎,無甚後台,倒是競爭太子位希望最小的一位。
立太子嘛,本來無論從立嫡還是從立長的角度上也都說的過去,但長子沒什麼後台,所以競爭力一直不強。且就在宋金戰爭結束後不久,他便在一次後苑賞花中發生了意外從樓閣上摔下,雖經太醫搶救撿回一條命來,但有一條腿終身殘疾。
對于這場事故,曾私下有各類「陰謀說」流傳,但趙措一怒之下處死了數十個與之相關的宮奴和傳小道消息的人,才終于強行止住了明面上的各種議論。
只有一份關于此次墜樓事件的秘密調查卷宗被符應杰私下呈遞到了趙措的案上,符應杰原本以為趙措會勃然作怒,大開殺戒。但出乎他意外的是︰這份在被趙措接到後卻在其手中被握了整整一個多時辰,其間,趙措一言不發。
他自己就是通過兵變上台的,知道在皇家親情往往反而不如普通百姓家來得溫暖親和。最是無情帝王家,圍繞著皇位的爭斗往往是激烈而殘酷的。但他仍然沒有準備好希望自己的兒子們也重復自己當年的血腥權力斗爭的道路——而且來的這麼早!
或許,將其屏蔽在皇位爭奪之外,便是對長子趙章最大的愛護吧!
于是,他在一次朝會中便對群臣公開說了一句︰「天子,要有天子的體面。還是四肢健全一些的好。」群臣們立即理會了皇帝的言外之意。
接下來的事情便簡單多了。
次子趙理是高皇後親出,子憑母貴,屬于嫡子,于宗族禮法上本就佔盡了優勢。而高家在大宋朝已連著出了兩任皇後,名高望重,關系網也織的又廣又密、四通八達。朝中更有韓侂冑為其不斷奔走呼吁,聲勢頗壯。
至于趙汝愚雖對高氏姐弟談不上怎麼喜歡,但同時作為理學大家的他也並不反對遵守禮制早立太子並立嫡子。所以皇帝趙措看著朝內外在這件事上已經連成一片,便終于同意下旨冊封四歲的高皇後之子趙理為皇太子。
于是便有了今天的冊封太子大典。
屆此皇家盛典之時,作為拱衛京都、護衛皇帝的「上四軍」之一的捧日軍,自然也被奉命派出了一支隊伍參加本次冊封大典的現場護衛工作。
這是一個很榮耀、但也很無聊的工作。
像種依尚、李通等老行伍們只是一個個挺胸腆肚、目不斜視地做著現場的護衛,反而對現場正舉行的盛大儀式表現的並不怎麼興奮。
一方面,這是因為大宋朝這幾年可謂是「多事之秋」,光兩年多前已經先後連續密集的舉行過兩次對趙擴、趙措兩兄弟的太子冊封大典了,現在這場大典不過是依樣再畫一次葫蘆,所有的典制禮儀都是嚴格按裝書本上記載的禮制規定來的,也就是說歷次大典的過程全都一模一樣,也難怪于于種依尚等人已經沒有了什麼新奇感覺了。
而另一方面,捧日軍也只是負責外圍的警戒工作,至于說真正的現場護衛工作還是交給了皇帝帖身的班直侍衛們負責。他們捧日軍雖然「適逢其會」,卻也不過是在外圍大老遠的地方站站崗而已,現場的情況即便使勁看也看不了多麼真切的。
但對于宋君鴻和孫狗子這等入伍時間還不長的人來說,完全是頭回參加這種盛大的儀式場面,都伸長了脖子饒有興趣的望向冊封現場,目不轉楮的看著一個一個環節的進行,像瞅西洋景兒一樣的。很多看不明白或瞧不清楚的環節只能靠胡猜亂想,恨不得當場抓過一個禮部官員來問個明白。
必竟這種熱鬧也不是隨時都能看到的。
宋君鴻正看的起勁,突然一種異樣的感覺油然而生,像是遠處有一雙眼楮也正在同樣注視觀察著自己似的。從軍兩年來,卻已經歷經無數次的生死搏殺,無論是刺探敵情還是偷襲敵營這些活兒宋君鴻無一沒有干過,干的次數多了,便會有一種對于身處危險時本能的警戒感覺。
此時這種感覺便及時的發揮了作用,宋君鴻的手迅速地按在了腰畔的劍柄上,扭過頭去目光如電一般的投向那份被偷窺感覺的來處︰距自己幾十步遠處,有一群同樣身著紅、綠禮服制式的官員。
在自己的目光回視下,那種被人窺視的感覺又迅速消失了,而立在那里的官員們足有十幾位,一時也看不出來是誰在偷偷的注視過自己。
「子燁,你怎麼了?」種依尚發覺了宋君鴻的異樣——此前他還像是一個在街頭看熱鬧的孩子,現在卻突然變成了準備攻擊的豹子。
「那里——」宋君鴻拿目光示意了一下,低聲問︰「都是些什麼人?」
種依尚想了一下會場人員的位置安排,又辨認了下對方的面目,才道︰「應該是宮庭中的醫官們。」
醫官?宋君鴻心下更是好奇,醫官和自己捧日軍是兩個完全不相干的兩個系統,他們不觀看現場的冊封大典卻來看自己做什麼?
「剛才好像他們中有人在觀察咱們。」宋君鴻低聲道。
「果然?是哪一個?」種依尚也緊張了起來。冊封大典在太廟舉行,有重重的禁軍環衛,所以輕易不會出什麼亂子,可一旦出亂子就是了不得的大事。
「說不好。」宋君鴻搖了搖頭。
「這就不好辦了。」種依尚皺起了眉頭,醫官也是官,而且還是常年在禁中行走,接觸的不是皇帝就是後妃、宗室王公們。雖說他們沒什麼實權,卻也是同樣得罪不得的一群人物。何況現在還正是在大典進行的當口中,現場要求必須莊重肅穆,總不能就這麼明著過去拘押盤問吧?引起了騷亂沒人能負的了這個責。
「我看先派幾名兵士重點關注下那里,也提醒下其他的人都提起神兒來。」種依尚低聲吩咐了一聲。
宋君鴻應了一聲,低聲卻準確地向自己手下的士兵們傳遞著命令。捧日軍也素來訓練有素,在絕大多數人都沒有太注意到的情況下,捧日軍已經輕緩便有序的調整了自己的布防陣序。
過了一會兒,冊封大典終于無驚無險的完成了,太子和重臣們依次紛紛退場後。種依尚和宋君鴻對視了一眼,也終于放松了自己一直緊繃著的心弦。他再抬頭往那醫官們佇立的地方望去,見似有個年青的醫官們沖自己笑了一下,但再凝神望去似又沒有了,然後醫官們也隨著百官們退出了太廟,各歸司衙去了。
「也許是小弟太過于緊張了。」宋君鴻吁出了一口氣。
「總之沒事兒就好。」種依尚拍了宋君鴻一下︰「走,咱們也回營去交還軍令吧。」
一行隊伍從太廟出來後,便順著御街大道往駐地返回。宋君鴻抬眼瞅了瞅天色,向種依尚問道︰「種兄,可否請個小假?」
「哦?」種依尚問︰「怎麼了?」
「你也知道,我剛搬的新家。雖說原本的房主人遺留了些家具物什下來,可家中還是需一些生活用品。」宋君鴻不好意思的笑了下︰「平常在營中也難得能有機會出來。現在任務完成了,可離交令的期限還有點時間,我便想順便先去集市上買點東西捎回家中。」
「也行。反正最近咱們軍中已經沒有什麼急事兒了,我先帶隊伍回去,不過你可一定要在一個半時辰後的點令前返回軍中。」種依尚提醒道。
「一定會記得的。」宋君鴻一抱拳︰「謝謝種兄。」
他剛想兜轉馬頭先行離去,李狗兒卻已經笑道︰「種頭兒,你可莫要讓宋頭兒的話給哄了。我猜他未必是去買家具,去相親倒有可能是真的。」說罷便和李通、孫狗子他們一起擠眉弄眼的賊笑了起來。
「哦?還有這種新奇事兒?」種依尚也來了精神︰「都說來我听听。」
「最近啊,一連有兩三家臨安城中的官員或士紳們來給咱們宋頭兒提親了。可惜不知道他們家的小姐長的俊不俊!」李狗子笑著道︰「所以要我猜啊,咱們宋頭兒這次說不定就是去偷偷想先瞅下人家閨女長的啥模樣的。」
「怎麼可能!」宋君鴻哭笑不得,誰說男人不八卦的?他說道︰「那些提親什麼的我根本就沒搭理。我也的確是去買家什,你們要是不相信,就可以跟著我一起去嘛。」
「好!我跟著你一起去。」李狗兒立即痛快的答道。
「你真跟著去?」宋君鴻瞪大了眼楮,他就是隨口一說,怎麼還真有人會打蛇隨棍兒上啊。
「反正要是有漂亮大閨女我就跟著飽飽眼福,沒有大閨女宋頭兒也總要請我吃點酒吧,飽飽口福總是可以的。」李狗兒得意的笑了起來。
「呸,就你賊精!」宋君鴻笑著啐了他一口︰「走吧!」
這麼一說,李通和孫狗子干脆也都乍乍呼呼地跟著一起去了。
「吃飯可以,不準喝酒。要不然軍法司李將軍的鞭子可是能抽死人的!」種依尚在後面大聲的提醒道。
「知道啦!」幾個人笑呵呵的一起跨馬離隊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