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頭長官要調職,大伙兒借口歡送,名正言順地上餐廳吃喝一頓。因為開放家眷參加,安芷嫻就這麼順理成章地賺到了一頓豐盛的晚餐,這也是她第一次和程海東的同事們踫面。
宴席上,程海東低調沉默,一副跟同事不太熟的模樣,話少得可憐,又面無表情,看起來心情不是很好。不過他的脾性她從小就知道,他對待熟人和普通認識的人,態度真的差很多。
只是,她只要一想到大家每天都得忍受他這張不怎麼賞心悅目的撲克臉,她就備感同情,只差沒站起來跟眾人舉懷,聊表歉意。
眾人熱烈地閑聊一會兒,便開始上菜了。
蝦!大龍蝦!龍蝦拼盤一上菜,安芷嫻興奮得眼楮都要冒出火來了,只是……
「不能吃,寶寶以後容易有過敏體制。」程海東三兩句,當場澆熄她眼里的火花。
安芷嫻非常不滿,忍不住在心里嘀咕,這家伙不去和同事聊天,干嗎一直在她耳邊唆啦,討厭!
念歸念,程海東還是很貼心地夾了一塊鮮女敕的魚,小心地去一刺,這才放到她面前的碗子里。「快吃,這很新鮮。」
呃,又是魚,說什麼有DHA,吃了對寶寶好,問題是,對她的心情不好啊!安芷嫻只能含淚看著大家舉起筷了,紛紛探向龍蝦,雖然,也只能默默吃著這塊愛心魚肉。
「海東,看不出來你是這麼體貼老婆的。」一號調侃者呵呵地笑了。
「還把魚刺挑掉才給老婆吃呢。」二號趕緊補強他的體貼。
「海東,怎麼不弄點龍蝦給老婆吃?」小鐘問。
「她現在懷孕。吃帶殼的海鮮會誘發過敏,所以不能吃。」
「啊,你好可憐喔,懷孕的禁忌還真多。」小鐘同情地看向安芷嫻。
「對啊,而且他好嚴格喔,一小口都不準吃。」她的語氣委屈到不行。
「我懂,他真的很嚴格,對于工作也都是一板一眼的。」小鐘好像找到知音,忍不住答腔。
「是吧、是吧。我都懷疑他是個控制狂。」安芷嫻煞有其事地說。
程海東不吭聲。他又不是第一天認識安芷嫻,這丫頭腦袋里在打什麼主意,他會不知道?去吧去吧,盡情地數落他吧,記得要開心一點呵。
「哈哈哈,海東,原來你是控制狂啊!」
小鐘爆笑出聲,一旁的同事們也跟著附和,紛紛趁機調侃一下這個平日一臉嚴肅的家伙。
程海東懶得解釋,只是看向安芷嫻,不悅不火的眼神仿佛在問︰你開心了?看我被大家揶揄,你就樂了?你這女人,回家你就完蛋了。
安芷嫻接收到他的警告眼神,卻一點也不害怕,也不打算收斂,甚至還笑得更開心,程海東忍不住在桌面下捏捏她的手,對她完全沒轍。
坐在隔了兩人好幾個位子的盧雅婷,全程目睹兩人的眉目交流,看得火氣都來了,打破沉默,故意說︰「我以為你們家是妻管嚴,听海東說,你不準未婚女人搭他的便車?」
唔,雙眼帶著騰騰殺氣,似乎來者不善喔!安芷嫻看看盧雅婷,又瞧瞧程海東,隨即意會,馬上點頭說︰「沒錯,絕對不行!」
眾人沒料到她答得如此坦率,紛紛把視線轉向她。
「只是搭便車而已,你會不會太多疑了?」盧雅婷口氣尖銳。
「那是因為你還未婚,不了解當人家妻子的心情,不過你應該听過溫馨接送情吧?很多感情就是在那個小天地里,從一開始的順便,慢慢滋長蔓延,當妻子的如果不小心謹慎一點,說不準哪天就被篡位了,不得不防。」
「沒錯、沒錯,就是這樣,你真聰明。」一旁的大嫂團們紛紛點頭附和。
「這是因為兩人之間缺乏信任。」盧雅婷弄不清她那一套說法,鄙薄至極。
「既然大家有心交往,有心要經營一段婚姻,自然就要有所犧牲,與其說是缺乏信任,不如說是對彼此的尊重,感情不是拿來考驗彼此信任與否,我要求海東,也用同樣的標準要求自己,決不搭男同事的便車,好讓他安心。」
「應該的,夫妻相處就是要這樣,要互相體諒。」大嫂團又附和了。
「再說,各位都是警界的人才,你們一個個都這麼優秀出色,男的俊女的美,工作能力又好,是很多人心目中的好對象,我好不容易找到了個好老公,怎麼可以放任別人覬覦呢?」接著安芷嫻話鋒一轉,問道︰「小鐘哥,你說,你要是我,防不防?」
「防、當然防。」小鐘答得可快勒,但一接到盧雅婷眼中冒出來的殺氣,又馬上龜縮。
「對自己有自信,又何必怕別人來搶?」盧雅婷又酸道。
「因為我只是一個沒有自信的平凡女人,我也只能用我的方式來守護我平凡的婚姻,我相信我老公會諒解我的,是不是?」她溫柔地看向程海東。
沒神經歸沒神經,若真要斗嘴,安芷嫻也是有兩把刷子的。
程海東抹開淺笑,「好了,喝點湯好不好?」
「老公,謝謝。」安芷嫻回以微笑的同時,不忘用眼神問他——海東,你該不會得罪人家了吧?
他不動聲色地挑了挑眉,如果不愛她就叫得罪,那他也沒辦法。
眼見人家小兩口甜甜蜜蜜,就算妻管嚴,誰又有權置喙呢?盧雅婷原本想當著眾人的面讓安芷嫻出糗,沒想到卻搞得自己灰頭土臉,直到宴席散了,她都沒再開口說話。
離開餐廳,程海東牽著安芷嫻,兩人緩步走向前方的百貨公司,打算去逛一逛,當作散步。
經過這些日子的相處,她漸漸能夠體會,幸福,不是錦衣玉食,而是能夠跟心愛的人手牽手,走在一起,互相做伴。
嘻,心愛的人,原杰程海東對她來說,已經是心愛的人了呢!她忍不住包挨近他一點,緊緊地依著他的胳膊。
程海東沒有說話,只是握起她的手,放到嘴邊親了一下,兩人瞬間相會的深情目光,充滿了甜蜜。
「女人敏銳的直覺告訴我,盧小姐喜歡你。」
「所以呢?我又不喜歡她。」
「為什麼?」
如果這是戀愛中的女人專屬的傻問題,那麼程海東總算稍微安慰一點了,因為這代表安芷嫻確實在戀愛。
「不為什麼,因為我很早以前就有喜歡的人了。」
安芷嫻一臉傻氣地睜大眼楮,「是誰?」
還會是誰?這個超級大傻瓜,不會動動腦袋!哼,她越想听,他就偏不說。他不想這麼容易就把答案說出口。畢竟,這得要某人自己去發掘才有意義,不是嗎?
如果某人感覺不到,他就算說了幾百次,幾千次,都只是茫然。
他故意不看她,兩道目光直落向遠方,其深不見底的黑潭,神秘得無法觸踫。
「海東?」她開始有點急了,到底是誰?為什麼他不肯說?難道是不能說的人嗎?
「這里人多,走路要看路,小心一點。」他蹙眉叮嚀。
「……喔。」還是不說,他真的很討厭耶!安芷嫻暗自在心里偷偷嘀咕。
再往前走一小段,兩個人終于知道為什麼人潮會這麼多了,原來是新櫃開幕正在舉辦促銷活動,很多人趁機來搶便宜。
「海東,是新開的巧克力專賣店!」安芷嫻被醒目的招牌轉移了心思。
完了,這下不買不行了,程海東搖頭苦笑。「走吧,買完我們就回家吧。」人這麼多,萬一哪個沒長眼的撞到他的親親老婆和寶寶,他怕他會一時失控,揍人!
「海東,你真好。」
哼,現在才知道我對你好!程海東在心里咕噥。
變了一圈,安芷嫻每一種巧克力都想嘗嘗看,不過,嘖嘖,這個價格真不親民啊,但為了滿足口月復之欲,她還是忍痛買了一小盒。
「我真敗家……」安芷嫻滿是懺悔地望著程海東。
「有誠意一點,就干脆直接戒掉愛吃巧克力的壞習慣。」他毫不客氣地切中要害。
「不行,那你干脆殺了我算了。」她把巧克力緊緊摟在胸前,像寶貝似的護著。
真的是沒法度,看來他這輩子注定要被這個小女人吃得死死的了。
「既然買好了,那我們現在可以回家了吧?」
「程海東——」
就在兩人正準備離去時,突然有人喊了程海東的名字,他們同時轉頭看,喊他的人是個女人,而且是個大美女。
「爾倩,你怎麼會在這里,什麼時候回國的?」程海東松開安芷嫻的手,不可置信地迎上前。
「呵呵,果然是你,瞧我眼力多好。」美女也開心地走向程海東,還熱情地抱了他一下。
「最近好嗎?」
美女做了個俏皮的表情,「還不錯,就是累了點,這次是因為工作回國的,喏,這個巧克力就是我代理進口的品牌,多謝捧場。」
「了不起,你真的做出大事業了。」程海東對她豎起大拇指。
美女沒說話,豎起食指,在程海東面前搖了搖,笑得神秘又詭異。
站在原地的安芷嫻不發一語,只是表情怔然地望向大美女……是她?高中隔壁班的那個美女班長——徐爾倩!
她留著一頭浪漫的波浪長卷發,高挑婀娜的身段,精巧動人的容貌,優雅甜美的笑容,好美,就算經過這麼多年,她還是那麼美,不,是更美了。
她回來了,而且還一眼就從人群里認出程海東。瞧他們說話那個熟稔的樣子,好像這些年都還有聯絡。
咦,他們不是只出去喝過那麼一次下午茶嗎,怎麼就建立起這麼好的交情,連分開了十多年都不見生疏,這對別人來說或許沒什麼,但對程海東來說,就太不尋常了,他只有對待比較熟的人,才會這麼熱情。
「怪了,你又不愛吃巧克力,說,是買給誰的?」徐爾倩好奇地問。
「你說呢?」程海東挑了挑眉,轉身在人群中尋找安芷嫻的身影,發現她之後,笑著對她招招手。
安芷嫻回他一抹虛弱的微笑,壓抑不安的心緒,緩步走到他身邊。
「還記得她嗎?」他溫柔地問著安芷嫻。
當然記得,美女班長耶。「徐爾倩,隔壁班的班長。」她輕輕地說。
「我也記得你,你是安芷嫻,小嫻,天啊,你懷孕啦,幾個月了?」徐爾倩一臉驚訝。
「七個多月,快滿八個月了。」
「恭喜你要當媽媽嘍!」徐爾倩白了程海東一眼,像是在指責他為什麼都沒說。
「謝謝。」安芷嫻禮貌地回以微笑。
突然徐爾倩身後有人高喊她名字,她連忙回頭比了個手勢,再轉向兩人,道歉說︰「不好意思,我還有事要忙,改天我們一起出來吃個飯吧,是很認真的喔,不是客套話。」
「沒問題,你再打給我。」
「那就這樣說好嘍,拜拜。」徐爾倩踩著高跟鞋,搖曳生姿地走入人群。
程海東笑著目送她的身影遠去,這才回過頭看向安芷嫻,「走吧,我們回家了。」
「好。」她沉默地任由他牽著自己的手,頓時,她覺得方才買到巧克力的喜悅,已經沒有那麼強烈了……
回程的路上,安芷嫻不斷地腦海中重復播放剛才他們兩人重逢的畫面,每播放一次,她心里的不安就更加深一分,總覺得好像有什麼事情是她不知道的。
「高中的時候,你和徐爾倩只出去喝過一次下午茶嗎?」她終于忍不住開口問了。
「不然呢?時間,地點不是你這出賣朋友的家伙負責敲定的嗎?」程海東莞爾反問。
對,從頭到尾都是她一個人安排的,花了好久的時間說服程海東,他老大才陰著一張臉去赴約。
「之後都沒再一起出去過?」
「當然沒有,我又不是你們女生,三天兩頭喝什麼下午茶,怪別扭的。」
要一個十七八歲的大男生坐在氣氛古里古怪的地方,拘束地喝茶,套句她說的話——干脆殺了我算了!
「可是你們看起來一點都不陌生。」
「出國前,她來找到我打過幾次球,好像就是那時候才慢慢變熟的。」
她和程海東打球不稀奇,但是徐爾倩這個嬌滴滴的大美女來找程海東打球,那就很不可思議了,而更不可思議的是,住在隔壁,身為好哥兒們的她,居然完全不知道!
這個天大的發現讓她的胸口沒來由的一陣郁悶,像是被什麼異物壓住似的,沉得讓人無法推開。
她拼命地轉動腦袋,忽地靈光一閃,終于發現了方才一直沒找到的古怪。
這兩個人正經八百地說要約出來吃飯,卻沒見他們互相留下電話號碼,而這只有一個可能,那就是他們早就有對方的聯絡電話了。
炳,不枉她跟程海東這個鑒識專家認識這麼多年,總算也讓她學到一點抽絲剝繭的能耐了!自我解嘲地想。
雖稱不上是晴天霹靂,但安芷嫻感覺好像心中有什麼東西正在慢慢裂開,崩解了……
「你們剛剛說要吃飯,卻沒有互相留電話,難不成你已經有她的電話?徐爾倩不是出國好多年了嗎?」
「好像是大學的時候吧,有一次她回國,來家里找過我,我當時不在,她有留下聯絡方式,我也有回電給她,問她找我什麼事,她說剛好回國,想找老朋友敘敘舊,之後她有急事要趕回去,所以也沒見到面。」程海東把那次的事情大略說了一遍。
「所以你們這些年都有聯絡?」她語氣略顫地問。
「嗯,過年過節都會互寄E-mail,簡單地問候一下。」
偏偏有時候越是簡單的問候,越是真誠可貴。
「這些……我怎麼都沒听你說過?」微酸在她心里發酵。
「這種小事還要跟你報告啊?」程海東沒有感覺到她不太對勁,出言調侃。
小事?不。這過不是小事,至少對她來說不是……
她一直以為她對程海東的事無所不知,直到現在她才發現,這世界上其實也有她所不知道的程海東,她太自以為是了。
苞一個老朋友聯絡不算什麼,但,最讓她感到失落的是,他從來沒有告訴過她這件事。
難道,他對徐爾倩真有不一樣的感覺?要不高中時,她說服他和徐爾倩去喝下午茶,他怎麼會去的時候一副臭臉,回來的時候卻咧嘴猛夸人家漂亮?
等等,剛剛他有說,他很早以前就有喜歡的人了。難道他很早以前就開始喜歡的那個人。是徐爾倩?
這次真的是晴天霹靂了……
原來是徐爾倩,虧她一直以為他們是無話可說的好哥兒們,沒想到,程海東一直隱瞞她。
「海東,那你現在還喜歡當初喜歡的那個人嗎?」
駕駛座上的他別過頭,靜靜地看著她,須臾,「喜歡,一直都是。」
呵,一直都是吶!
從小認識他到現在,這是她第一次有被排拒在他心門外的感覺,她感到自己的心,慌慌的、亂亂的、躁躁的……
月華暗淡,夜色如墨。
半夜突然醒來後,安芷嫻就再也睡不著了。一雙眼楮瞪得大大的,明明酸澀,卻了無睡意。
尋著平穩的鼻息聲,偏頭看向睡在身旁的男人,腦袋不由自主地想起他和徐爾倩的重逢,思緒紛雜的亂跑一通後,最後又回到眼前這張俊俏的側臉上。
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幾乎是打她有記憶以來,程海東就在了,而她一直這麼理直氣壯又理所當然地依賴著他。
從沒想過有一天他會不在自己身邊。,原本一直覺得他們會一輩子在一起,可是現在,安芷嫻卻不確定了……
她想,如果當年徐爾倩沒有出國念書,他們兩個說不定就會開始交往,相信多年後的今天,和程海東結婚的人就會是徐爾倩,而不是她了。
這情況就好像是A改變了B,所以B改變了C,一個轉折便扭轉了每一個人的命運,但即便結果可以扭轉,卻改變不了他喜歡徐爾倩的事實。
安芷嫻不懂的是,程海東既然喜歡徐爾倩,他為什麼不去爭取,他們明明都還有聯系的不是嗎?為什麼程海東要跟她結婚?
若是為了替阿公沖喜,徐爾倩也可以啊,難道……是因為寶寶?
可惡,她就知道是這樣。孩提時一個小傷疤,就可以讓他掛念那麼多年了,更何況現在面對的是一條寶貴的小生命,他怎麼可能放手不管?
笨,她真是笨,還以為自己幫了程海東什麼大忙,為阿公盡了孝心,結果到頭來,還不是讓他委屈自己。
她驚愕又懊惱,腦袋一片空白,全然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怎麼辦?如果一開始她就知道程海東真正喜歡的人是誰,她會成全他們的,可是現在不行啊,她已經喜歡上他了,而且是很喜歡、很喜歡的那種,為什麼現在才要讓她知道這個令人心碎的真相呢?
霸道的佔有,她心虛,大方的退讓,她心碎,唉,老天爺這不是在整她嗎?
好想哭,但可惡的是她哭不出來。
她側過身去,覷了熟睡的他一眼,苦澀的笑意淒涼地掛在嘴邊,她忍不住挪動身子,把腦袋靠向他的肩膀……
以往心里覺得慌,只要往程海東身邊一靠,所有的問題就會神奇地迎刃而解,可是這次似乎失靈了。
懊不會是不夠近吧,那再近一點好了……
好不容易找她熟悉的位置,聞到她熟悉的氣息,她又覺得慌了,她擔心,擔心這個胸膛還能夠一直屬于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