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舒輕聲扣了扣木質的房門,「嘟嘟」的像是叩在她的心扉上,令她十分緊張。
這個余嬤嬤不知是個怎樣的人,當初在崔夫人身邊,又是怎樣的角色?在她這里能找到關于崔夫人的什麼線索嗎?
雲舒心中想著這些,就見木門從里打開,一張圓盤似地白淨臉出現在門內。站在門內的中年女人穿著深藍色的宮裝,頭發梳的一絲不苟,表情很淡定,若不是雲舒觀察仔細,差點沒看到她眼中一閃而過的驚訝神色。
雲舒無聲的看著她,余嬤嬤已經閃開身子,說︰「小姐,進來說話吧。」
雲舒走進房,屋里沒有多余的擺設,干淨整潔,因天色未大亮,還有些昏暗。
余嬤嬤不急不忙的點燃油燈放到雲舒旁邊,又轉身去給雲舒倒水。
是不是宮里的人都經過錘煉,所以這樣不急不忙,淡定自如?
雲舒哪有心思喝水,連忙說︰「嬤嬤不用忙,我不喝。」
余嬤嬤聞言,便到雲舒跟前垂首站著。
雲舒讓她坐下說話,她卻執拗的說︰「老奴不敢,老奴就站著跟小姐說話吧。」
雲舒沒時間跟她多耗著,便直截了當的問︰「听說你以前是服侍先崔夫人的?你在她身邊做些什麼?」
余嬤嬤便說︰「老奴從十六歲被分配到崔夫人殿里服侍,一直到二十歲,專司娘娘首飾錢財和其他物品的整理。」
雲舒點點頭,這個位置很重要,一定是崔夫人信任和器重的人才能擔當。
雲舒就問︰「嬤嬤,您能跟我說說,當年崔夫人是怎麼被吳王劫走的嗎?」。
余嬤嬤抬眼看了看雲舒,並不回答。
之前有人找到她,跟她說崔夫人的女兒可能找到了,皇上有意把這個妹妹接回宮,恢復公主身份,只是找不到證據證明她就是崔夫人的女兒,希望她能夠回憶一些當年的事情,方便查證。
余嬤嬤听了消息雖然很激動,她萬萬沒想到這個孩子還活著,而且能被找到,但是對于查證之事,她卻是不希望的。
她低頭想了想,又反復看了雲舒幾眼,最終似是決定了什麼,而後對雲舒說︰「小姐,現下只有你我二人,有些話老奴原本打算帶進棺材里去,絕不再提的,但是這些事,您有必要知道,老奴跟你說了,你且听听吧。」
雲舒听她這話不簡單,連忙點頭,說︰「嬤嬤請講。」
余嬤嬤回憶道︰「崔夫人進宮前,是跟她父親長在任上的,在那里,她認識了吳王,後來跟著父親回長安,被家人強迫送進了宮中。吳王與夫人兩情相悅,卻兩地相隔不得見,慢慢的,夫人也就死心了,還懷了先皇的孩子。
後來,夫人卻听人說吳王反了,惴惴不安好些日子。終于有一天,夫人得到了信,吳王約她去宮外相見。夫人很害怕,她不知道吳王怎麼敢偷偷溜進長安城,又想著勸他投降,便騙了皇上和太後,說要去靈驗的道觀給肚子里的孩子祈福。
外面雖然鬧,但是當時長安還算安寧,皇上便派了大批的護衛,送娘娘去了。這一去,娘娘便再也沒有回來……」
雲舒心中震撼,這中間竟然還夾雜著一段情史
余嬤嬤想起當年的事,平靜如水的臉上出現了一些波瀾。
她頓了頓,對雲舒說︰「小姐,先皇直到死,還念著崔夫人,說是吳王用她換退兵三百里的要求,皇上沒有答應,所以才害夫人死去,心里一直有愧疚。可是老奴知道,事情只怕不是這樣
往年之事若被查出,夫人的名譽、崔家的九族、小姐你的安危,只怕都不保所以,小姐不要這公主之名吧,在宮外好好過日子,夫人也就瞑目了」
雲舒知道,余嬤嬤說的很在理。皇家的丑事,特別是給皇帝戴綠帽的事,這可不是鬧著玩的萬一被查出來,崔夫人搞不好還要被扣上伙同逆反的罪名
「嬤嬤的意思我明白了。」雲舒平靜的回道。
崔夫人在宮里的行徑經不起查,當年知道內幕的,說不定不止余嬤嬤一個人,事隔二十年,誰還能保證他們對崔夫人的忠心?萬一有人賣主求榮,那便完了。
余嬤嬤十分驚訝,雲舒並沒有因為貪圖公主之位而跟她糾結,竟這麼爽快的答應下來。
可雲舒卻在意另外一件事……
「嬤嬤……」雲舒抬眼認真的望著她,問道︰「如今連我自己也不確定是否是崔夫人的女兒,你卻幾句話就把當初的隱秘告訴了我,若我不是她女兒,你就不怕我泄密嗎?」。
余嬤嬤卻十分肯定的說︰「你一定是的。」
這下輪到雲舒震驚了,她為什麼這麼肯定?
余嬤嬤望著她,第一次露出了笑臉,雖然很淡很淺,但目光卻是極柔和的。
「小姐跟夫人長的有八九分相似,怎會不是她的女兒?老奴一眼就看出來了,不會有錯。」
「……」
雲舒事先並不是沒有考慮過長相這回事,可是她從未親眼見過極為相似的母女,所以一直不相信這類說法,沒想到余嬤嬤卻說她跟崔夫人有八九分像
胎記加長相都符合,世上只怕沒有這麼湊巧的事,她的生母就是崔夫人
只是心中再明白這件事,也認不得。
看來,公主之路行不通,還是得靠薛家才行。
雲舒知道了原委之後,顧忌著時間不多,就向余嬤嬤告辭︰「嬤嬤說的我都懂,也記得了,我知道該怎麼做的。」
余嬤嬤一直觀察著雲舒,這事兒若擱在普通女孩子身上,要麼會因為當年的隱秘震驚失措,要麼會因為無法恢復公主身份而氣憤發怒,雲舒卻從始至終都很鎮定。
看著她如此沉著懂事,余嬤嬤到嘴邊的囑咐話,也吞進了肚子里,不消多說。
從屋里出來,阿楚就從旁邊伶俐的鑽了出來,低聲問道︰「姐姐,怎麼樣?事情辦好了嗎?」。
雲舒點點頭,阿楚便說︰「那我這就送姐姐去宣室殿,咱們抓緊時間吧。」
雲舒一言不發的跟著阿楚,心中還想著余嬤嬤說的話,希望找出既能證明她身份,又能避免徹查當年往事的法子。
她雖不貪戀這個公主的名號,但是她當了公主,對大公子很有益,要她這麼輕易的放棄,卻是覺得十分可惜,少不得要多思量思量。
阿楚見她沉著臉不語,以為她心情不好,就勸道︰「姐姐別想太多,余嬤嬤就是個冷面的人,我從未見她對誰好過,你在她那里踫釘子,也沒什麼,難道什麼事非得找她才行麼」
阿楚並不十分清楚雲舒和大公子找崔夫人身邊的舊人具體是什麼事,所以才這麼勸。
雲舒知道她的好意,就笑著說︰「嗯,我沒想她了,再想其他的事呢。」
阿楚不疑有他,笑著跟雲舒繼續走。
走到一處宮牆的拐角處,雲舒听到牆另一邊傳來兩個小宮女的聲音。
「哎,你有沒有見到楚服?皇後娘娘準備起身了,到處找她呢這一大早的,楚服會跑哪去?」
另一人就答道︰「她不在房里嗎?今天早晨我在院子里還沒見過楚服呢。」
雲舒听到「楚服」這個名字,渾身就繃緊了,這可是個不得了的宮女啊
據史料記載,元光五年,也就是在三年之後,皇後陳**將被劉徹以「巫蠱」之罪廢除皇後之位,幽禁在長門宮內。而巫蠱案中的一個重要角色,就是陳**的貼身宮女——楚服
阿楚也是在皇後的椒房殿里服侍,雲舒就想向她打听一下楚服的事,剛要開口,卻听阿楚焦急的說︰「哎呀,她們找我來了,我得趕緊回去,姐姐,你從這里往前走,過兩道門再右拐,就能看到宣室殿了,我不能送你過去了,你自己小心呀。」
雲舒瞪大了眼楮,結結巴巴的問道︰「你、你叫楚服?」
阿楚倒是笑嘻嘻的說︰「上回有楚女來給娘娘獻舞,娘娘看她們的衣服獨特,便讓我們穿來給她細瞧,她夸我穿著好看,我名字里又有個楚字,便賜名改為楚服了,姐姐還不知道吧?」
阿楚解釋完,听到牆那邊的說話聲越來越近,趕緊對雲舒揮揮手說︰「我去引開她們,姐姐快走吧。」
看她的身影消失在牆角,雲舒還沒回過神。
阿楚怎麼能是楚服??
她每次看史,一直都不知道楚服到底是誰的人,是幫皇後設計衛子夫的失敗者呢?還是衛子夫栽贓皇後的犧牲者呢?
不管是哪種,楚服最終的下場就是一個「死」字
她不能眼睜睜的看著阿楚走上這條不歸路她得想想辦法……
因多了這樁心事,她走路時就有些心不在焉,雖按照阿楚所指的方向走,卻不記得已走了多遠,等她回過神來,卻是因為一聲尖銳的呵斥聲。
「你是哪個宮里的?怎麼這麼不長眼?太後的路你也敢擋,還不快快滾開」
雲舒腦袋一下子懵了,路上被人撞見已經很慘了,偏偏撞見的還是劉徹的母親,王太後
若是宮女遇到這樣的情況,會立即到路邊跪著,不斷磕頭認錯,宮人或許會小懲她一番,然後就此揭過。
可雲舒不是宮女,她沒有那麼快的「下跪」反應,她的下意識,是驚恐的抬起頭看向迎面來的一行人,與王太後打量的目光直直的對撞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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