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茶水間。
難得第一個到公司的築香,煮了兩杯咖啡,一杯給自己,另一杯咖啡則打算用嚴冠威之前送她的杯子盛裝,準備待會兒給他。
昨晚凌晨兩點,兩人在車上熱吻了足足一小時才分開,想到這里,築香仍清晰感覺到當時體內澎湃的激情、兩人灼熱的體溫。
之後,嚴冠威以暗啞的低沉嗓音一遍又一遍說愛她,還不止一次交代她好好休息,上班後有事要告訴她。
這是他昨晚沒有跟著她上樓的原因之一,他說這些話時臉上認真的表情,讓她心底爬過莫名的忐忑與不安。
他到底是要告訴她什麼事?
這讓築香臉上始終掛著的甜蜜笑靨緩緩飄進一朵小小的烏雲,這一點陰郁像幾千斤的重石,壓得她無法真正輕松起來。
「今天出刊的‘花周刊’你們看了沒?」某位女同事高揚的聲音率先傳進茶水間。
「看了,差點把我嚇死!沒想到我竟然曾經跟名人共事耶!」
「難怪他工作上表現得那麼好。」
築香聞聲,加快手中未完的動作。
星期六那天沒有跟同事們會合,她一定會被逼問到死。
「從剛進公司就馬上進入狀況,听說連老總都知道他,還丟給他兩件大案子去做,上周兩件案子都搞定了,輕輕松松幫公司賺了一大筆。」李圓純永遠比一般員工知道更多內幕消息。
「真的呀?」
「這麼厲害!」
「不過也難怪啦!畢竟人家從小家里就盡心栽培,有些人真的注定一生下來就要成為企業領導人,不像我們……」
「築香。」李圓純突然點名她。
築香煮好了咖啡,正要拿起杯子往外走,卻硬生生被叫住。她愣了一下,放下咖啡,臉上帶著禮貌性的淺笑,「早。」
李圓純踩著高跟鞋走向她,美艷的臉龐靠她極近,問道︰「你跟他好像走得滿近的,你知道他是‘WF’電視台老板的獨生子嗎?」
苞她走得很近?築香一愣,皺起眉。
整間公司唯一跟她比較常接觸的,只有……
「誰?」盡避不願往他身上聯想,但李圓純的暗示很清楚,霎時,築香全身開始顫抖,腦中一片空白。
李圓純故意更加貼近她的臉,一個字、一個字慢慢地道︰「嚴、冠、威。」
築香驚愕地瞪大雙眼,狼狽的表情有如一巴掌狠狠甩在她臉上,第一時間里,她完全無法反應過來。
「看來連她也被蒙在鼓里,真可憐。」
「我還以為他們私交不錯,搞了半天跟我們一樣嘛!」
「就是說啊,看他們時常有說有笑的樣子,我還以為他們正在交往咧!」
「听說星期六我們部門可以去玩,主要是因為他連續幫我們拿下幾個案子,替公司賺了不少,不過,他很低調,希望公司方面不要在會議時公布,主管跟老總為了留住人才,什麼都順著他。」
「難怪他那麼難約,原來是不願跟我們這些市井小民接觸……」
無情的評語不斷鑽進耳里,築香呼吸一窒,體內翻涌著復雜的酸澀,受欺騙的怒火交雜著受傷的冰冷寒意,讓她難受的咬緊下唇,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如果他們說的人真是嚴冠威,從一開始接近她……他就開始騙她?
她所認識的他,在工作上並沒有馬上進入狀況,總是纏著她問東問西,害她每天平均晚一個小時下班,害她……曾經那麼擔心他會被辭掉。
他一定覺得她很蠢吧?
到後來,他替她完成工作,讓兩人可以順利約會,她以為,那只是以為他企畫能力特別強……
般了半天,不止他欺騙她,連她也欺騙自己?
築香體內突然有種想大笑的沖動,沒想到自己真的是個笨蛋!
還有,她對王經理說的那些話最為諷刺!
他不僅優秀,而且家境富裕……他成功地讓她變成了最大的笑話、最蠢的笨蛋!
築香再也听不進周遭的任何一字一句,倒掉咖啡,她整個人仿佛沉入海底,所有聲音都變成無意義的轟轟聲,在她腦袋里猛烈地轟炸。
「築香,你要去哪里?你臉色好蒼白!」某位女同事見她不對勁,表情像中邪一樣,伸手想握住她的手,卻反而被她嚇了一跳,驚叫道︰「天啊!你全身怎麼抖得這麼厲害?」
築香失焦的眼眸望向聲音來源,如游魂般開口︰「不好意思,我身體不舒服,可以麻煩你幫我請假嗎?」
之後,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出公司的,等她回過神時,人已不在公司里,陌生的街道映入眼簾,人群快速地在她身邊穿梭,一時之間,她竟弄不清這究竟是夢,還是現實。
最後,她笑了出來。
這一定是現實沒錯,因為很殘酷,而她的心好痛,像不斷爆炸般,悶一陣,抽痛一陣。
築香大口吸著氣,覺得自己就快崩潰了,抬眼看見櫥窗里的自己,正在笑著,是一張詭異且丑陋的笑臉,她突然好討厭自己那張臉!
這時,熟悉的音樂聲飄進她耳里,她拿出手機,看見顯示的來電者是嚴冠威,她瞬間呼吸急促,像缺氧般,心髒猛然一縮。
愣了幾秒,築香按下拒接的按鍵時,豆大的眼淚跟著撲簌簌的落在手機上。
後來,不知道手機又響了多久,當她察覺後正要動手關機,看見上頭顯示來電者是紅牌,她深吸一口氣後接听。
紅牌一听她語氣怪異,馬上掌握她現在的狀況,匆匆問了她在哪里,要她待在那兒別動後,便掛斷電話。
築香在電話這頭點點頭,沒想到這是電話,對方根本看不見她。
罷掛斷電話不到一秒,手機又響起,一見來電者又是嚴冠威,她的眼淚忍不住又開始奔流,按下通話鍵。
「築香?別不接我電話,你不在公司,也沒有回家,現在人在哪里?我過去找你,讓我跟你解釋!」嚴冠威在電話那頭焦急地低喊。
「不用了……」還能解釋什麼?事實就擺在眼前。
听見他熟悉的嗓音,築香的眼淚掉得更凶。
即使是現在,她仍這麼渴望听見他的聲音,她愛他呀!他怎麼可以騙她?她從不談真正需要放感情的戀愛,是他再三保證,才讓對愛膽小的她終于可以敞開心胸去愛。
結果,還是證明以前封閉的自己是對的!
是她沒用,太想要有人愛她,也太想愛上他……
「別這樣說!築香,你在哪里?我們見面談談好不好?我本來打算今天跟你說……」
築香深吸一口氣,拒絕再繼續听他著急的懇求。
必機的音樂聲傳進她耳里。
都結束了。
她如此告訴自己,用力捂住嘴,扼不住的情緒在瞬間崩潰。當紅牌趕來時,她已經蹲在路邊抱著自己哭了半個小時。
紅牌攙起她,給她一個大大的擁抱後,隨手攔了一輛計程車。
坐上車後,築香看著車窗上的自己,想著,如果愛情可以隨著哭泣,跟眼淚一起流出體外,該有多好?
「開鎖殿堂」里,紅牌陪在築香身邊。
紅牌說,放下一個男人最好的方法,就是再找一個男人。
紅牌說,老早就跟她說過了,有錢又會說謊的男人踫不得,她不該忘記。
紅牌說,這里是全台北最有名的pub,許多有錢的、尋找一夜的人都會來這里。
最後紅牌說,今晚她應該找一個男人陪她,這樣她就不會再哭個不停了。
築香沒有說的是,她之前以為嚴冠威只是普通的上班族,可能帥得有些過火,但他很真,公事上,有不會的地方不會裝懂,而是直接明白地問她,她沒有忘記那些話,只是她以為他並不有錢,而且不會說謊。
築香沒有說的是,此刻她不需要男人,只想要喝酒,喝醉了,吐一吐,最好可以把他一起吐掉、忘記!
築香沒有說的是,讓她安靜地痛哭一回就好,她相信自己會痊愈的,一個男人而已,比起父母給她的三重打擊,這算什麼?
築香沒有說的是,她會哭,是因為還沒有辦法完全放下。
她是人,不是電腦,記憶無法說刪除就刪除。
這一刻,她看著酒杯里的金色液體,突然好羨慕電腦……
「Jason?」紅牌突然站起身大喊︰「這里!」
微醉的築香痛苦地雙手抱頭,秀眉緊蹙,覺得頭好昏。
「這是我朋友,剛失戀,幫我安慰她一下。」紅牌朝男人使了個眼色。
「她哭了?」名叫Jason的法國男子坐到築香身邊,小心地捧起她的臉,溫柔的深綠色眼楮直盯著她泛紅的眼。
築香腦袋昏沉,迷蒙的水眸瞬間跌入這雙溫柔的眼楮里,覺得它們竟然跟嚴冠威的有點像。
「中國女人,傻得很美麗……」Jason嘆息著道,冰涼的薄唇無預警地貼上她熱燙的水潤嫣唇。
築香被嚇了一跳,腦子猛然清醒,立即伸出雙手推拒。
這個男人在做什麼?
她被嚇得瞬間止住眼淚,雙手才剛踫到對方的胸膛,人高馬大的他霎時便往後飛去。
不會吧?她才剛踫到他,還沒用力推,他就自己飛出去了?
築香搖搖頭,眨了兩下眼楮,困惑的眼里看見了嚴冠威的背影,他正發狂似的痛揍剛才偷吻她的外國人。
身邊許多人正拔高聲音尖叫,眼前人影晃動,已經哭了一天,沒有進食,耗盡所有體力的築香,感覺自己的身體晃了兩下,頭重腳輕的她,知道自己已快撐不住了。
一股想徹底放棄的沖動,讓她什麼也不想管,順著虛弱的身體,整個人頓時向前傾。
失速的墜落,讓她產生一種快感,在她虛弱的身體撞上地面的那一刻,她听見了嚴冠威的聲音充滿驚慌地喊著她名字。
築香已經醒了,卻累得不想睜眼。
耳邊傳來細碎、刻意壓低音量的男聲,突然,說話聲音停止,屬于嚴冠威的氣息很快的接近她。
她猜,他正俯身觀察她的表情,然後,壓迫感消失了,感覺他在她身邊坐下,床鋪因此陷下去一塊。
像一場耐力賽,誰都沒有先開口,空氣在他們周遭凝結,將她的神經拉到最緊繃的狀態。
直到她認為自己再也無法繼續偽裝下去時,溢滿疲憊的粗啞嗓音緩緩在她耳畔響起。
「我知道你醒了,如果你不願意睜開眼楮看我,我完全可以理解。」
築香心頭一震,光听見他的聲音,就讓她又有想哭的沖動。
她甚至覺得腦子有些錯亂,這個男人昨天還跟她吻得難分難解,結果,今天兩人就形同陌路……
「昨晚,我回到家後,就知道這期的周刊會刊登的內容。雖然立即要求他們停止印刷,但太晚了,他們已經把周刊發配出去,管家星期天早上得知消息後想通知我,但我把手機關機,沒有接到他的電話。」
嚴冠威停下來,看了眼她仍舊不肯睜開的眼,感覺猶如置身冰窖。
他干澀的嗓音繼續喃喃地道︰「我本來打算今天一到公司就先跟你說明,沒想到還是被媒體搶先一步。不管你相不相信,我沒打算對你隱瞞,只是事情剛好這樣發展……」
才怪!築香要自己別心軟,別因為他的語氣夠誠懇,講得頭頭是道就輕易相信他。
她拼了命的提醒自己,人不可以在同樣的地方跌倒兩次,否則就不是單單一個「蠢」字可以形容!
「你記得歐聖嵐嗎?他之後會成為你們公司真正的領導人。原本這只是我跟他之間的一個小游戲,考進對方的公司,看誰在三個月內做出最多成績,然後瀟灑的走人,回自己的公司做原本該做的事……」
這一次,嚴冠威停頓很久後才又緩緩開口,聲音里充滿濃濃的懊悔。
「但是,我沒有想過會遇見你,結果原本無傷大雅的隱瞞身分,變成對你的欺騙。我不是存心要騙你,而是從一開始就不打算讓任何人先知道我的身分……」
就算是這樣又如何?築香在心底反駁。
他可能不是真的刻意對她隱瞞身分,但是在她面前裝笨,老是纏著她問公事,這一點他絕對賴不掉!
他是不是看她好騙,所以故意來逗她?
想到他明明一開始就戴著面具接近她,她就氣得渾身發抖。
嚴冠威趕緊把他能想到的解釋全都跟她說明。
以往他行事只憑自己高興,從沒向人解釋行為的起因于目的,第一次這麼做,讓他渾身不對勁,像個初學步的孩兒,不管他多麼小心地走,看起來總是跌跌撞撞。
「告訴我,該怎麼做,你才會消氣?」
真正的是非對錯,對他來說已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要她一輩子待在他身邊,其余的,他什麼都可以不要,在她面前,什麼傲氣與自尊都是狗屁,拿去唬唬外頭的人很好用,但她不是外人,她是唯一住進他心里的人。
懊面對的還是要面對,築香知道,她不能再像之前那樣,因為父母離異的關系,就把自己鎖起來。
以愛為名,是他給足她面對傷痕的勇氣,他雖然沒有說,但她清楚的知道,他不會再留她一個人處理自己深不見底的傷口。
築香深吸口氣後睜開眼看著他。
瞬間,熟悉與親匿的感覺一下子全數回籠,所有擾人的雜音仿佛盡數消弭,他們都微微愣住了。
在他們深深的凝望里,沒有旁人的耳語、媒體的炒作……什麼都擠不進他們之間,只剩下彼此與灼燙的兩顆心。
築香哭紅的雙眼腫得像核桃,嚴冠威的心猛然一擰,痛得馬上皺起眉頭,心中溢滿濃濃的不舍。
他的俊容滿是疲憊,下巴冒出新生的胡碴,向來筆挺有型的衣著,現在則像咸菜般掛在他身上。
原本意氣風發的嚴冠威已不復見,焦灼的眼取代了自信的湛眸,飛揚跋扈的姿態不再,他的沮喪是這麼顯而易見,令她心底泛起疼惜的漣漪。
別再被他騙了!心底有道小小的聲音不斷冒出來提醒她。
像理智突然闖進腦子,築香愣了一下,回過神後緩緩開口︰「只要是我說的,你都會去做?」
嚴冠威那雙從不求人的傲氣黑眸緊緊盯著她,鄭重地點點頭。
「好。」築香說著,突然坐起身,作勢想要站起來,嚇得他立刻伸手攙扶她。她沒有拒絕他的幫忙,同時道︰「我現在要回家。」
「現在?」他皺眉,一抹強烈的不安頓時像怪獸的利爪狠狠刺入他的心,「你的額頭摔了一個包,醫生說要觀察一個晚上……」
站起身後,她輕輕推開他的雙手,假裝沒有看見他瞬間刷白的俊顏,兀自打量起這間寬敞的臥室。
「所以……這里是醫院?」築香故意這麼問,明知道如此華麗的房間,絕對不可能是病房。
她拒絕他踫觸的動作,讓他整個人宛如跌入地獄般,他極力隱忍住滿腔不安的情緒,強迫自己搖搖頭,語調鎮定的開口解釋,「這里是我家,我的臥室,醫生被我留下來,正在客房里,萬一你有什麼事……」
「我現在就想回家。」築香打斷他未完的話,現在她不想听見任何關心的話語,尤其來自他口中的更不想听。
說完話,她不顧一切的直接往房門走去,堅決的態度,仿佛連一點彌補的機會也不願給他。
嚴冠威眉一挑,長腿一跨,兩、三步便追上來,一把扣住她手腕,順勢讓她轉身面對他。
「別這樣。」
他不要她就這樣走掉,別說走出他的生命,光是再來一次今天的經歷,他肯定會抓狂給所有人看!
當她不接他的電話、搞失蹤,還在pub里跟別的男人接吻時,他在台北市的大街小巷里瘋狂的開車到處找她。
他動用了所有能用的關系,自己沒辦法干坐著等消息,像只無頭蒼蠅四處瞎找,嚇得女乃女乃在他身後偷偷派了一群保鏢跟著,就怕他出事。
直到歐聖嵐通知他,在pub里看見她後,他二話不說,車子立刻掉頭往那里直沖,途中闖了幾個紅燈他不清楚,只知道她跟別的男人接吻的那一幕,輕易將他推向可怕的地獄。
嚴冠威從來沒有這麼憤怒過,幾乎所有人都攔不住瘋狂的他,他完全失去理智地徹底痛毆那家伙一頓,如果那時築香沒有昏過去,說不定那個男人會被他活活打死。
「放手。」築香瞪著他,一臉想盡快與他劃清界線的冷漠模樣。
見她用力想拉回自己的手,他怕傷了她,只好無奈地松手,不料她一轉身就往門外沖。
嚴冠威見狀,立即伸手環住她的腰,不顧她在他懷里又叫又打,將她整個人推向牆壁,把她密密地困在牆壁與他之間。
他的手臂擱在她耳畔,強迫她看向他。
「我不可能放你走,留在我身邊。」他生平第一次低聲下氣地向人請求。
「留在你身邊?」築香冷眼看著他,問︰「你在上班時問我的那些工作上的問題,其實你都知道答案對不對?」
嚴冠威微微瞠目,沉默不語,專注的眸子緊盯著她,一顆心瞬間跌落萬丈深淵,滿腦子只有一個灰色的念頭——她要判他死罪了!
築香的視線在他臉上梭巡。果然如她所想,她哀戚地笑了笑,聲音里充滿寂寞與自嘲,「你一定覺得我很白痴吧?還那麼自以為是地教你,你怎麼受得了呢?听一個能力比你差的人說教,還是……其實你很享受,看我一個人在那里耍白痴,你覺得很有趣?」
嚴冠威選擇沉默,一張俊容僵白得可怕。
她不斷以攻擊的言語發泄憤怒,即使他因她的話而心痛難當,即使這並非全部的事實。
「為什麼不說話?嚴大少爺,你的游戲可以結束了嗎?也許你隱瞞身分的確不是針對我,我也不認為自己有那麼重要,但還是要恭喜你,你已經成功騙倒我,我也跟你上床了,不是嗎?」
見他臉色倏地一沉,痛苦的表情像被人猛刺了一刀,築香仍視若無睹地繼續說下去。
「嚴大少爺,我什麼都沒有了,都給你了,我現在只想回家,可以嗎?」
嚴冠威深深地凝望著她,困難地咽了咽唾沫,試了好幾次才終于順利地開口︰「不管怎樣,等過了今晚,醫生……」
築香閉上眼,拒絕看他布滿痛楚的眼眸。直到這一刻,她仍不忍心看見他痛苦的模樣。
「我不要!」她倏地低喊,抬起雙手用力推拒著他,「我現在就要回家!」
她不想繼續待在這里,他懇求的表情太逼真,她怕會再次迷失了自己!
築香忿恨的抗拒在他懷中一一消融,她的背一次次因用力過猛而撞上牆壁,他注意到了,不顧她猛烈的抵抗,硬是伸手護在她身後,讓那些力道全由他來承受。
然後,他安心地勾起一抹微笑。她不會再受傷了……
嚴冠威不為自己辯解,只是不斷對她說著對不起。
築香被困在他霸道又強勢的環擁里,全身上下聞的、看的、想的、听的,全都是他。
這一刻,她突然恨起自己,恨自己雖然說要離開他,心卻仍不由自主地想著他。
突然,一聲明顯的骨頭斷裂聲,讓兩人同樣震驚地停住所有激烈的動作。
在她還搞不清楚狀況時,他知道自己左手掌的骨頭恐怕斷了,他苦笑了一下,接著大大地松了一口氣,幸好她沒有再抵抗,乖乖地安靜下來。
「還記得我工作的第一天嗎?所有人都贊嘆地看著我,只有你低頭不知道在忙些什麼,那時候,我就特別注意到你,覺得你很奇怪,很少有女人能不被我吸引,所以那時候我猜,你肯定是心機特別深沉的那種女人,在我面前玩欲擒故縱這種小把戲。」
他停下來看看她,確認她正專心听他說話。
「真是自戀到不行!」築香冷哼。
嚴冠威听了,不怒反笑,很高興她終于願意靜下來听他說幾句話。
「後來,我特別觀察你。」他帥氣的臉龐因陷入回憶而帶著些微笑意,「發現你不聊八卦,只默默做事,我想跟你有互動,卻不知道該怎麼開始,畢竟本少爺出生以來,都是別人主動靠近我。」
說到這里,他性感的嘴角緩緩上揚,勾起一道令人屏息的笑。
築香發現自己的視線完全無法從他帥氣的臉上移開。
「直到有一次,我看見有人問你問題,發現你竟然那麼詳細地為他解釋,那時候,我想到了可以接近你的方法。」
嚴冠威說到這里,稍微停頓了一下,深深看她一眼後,才又用他粗啞的嗓音繼續緩緩低述。
「我承認,剛開始接近你是因為不服氣與好奇,但與你接觸後,卻逐漸被你柔軟的心吸引,盡避你總是裝出冷冷的樣子,和同事之間的互動也不太熱中,但你是真的關心同事的工作狀況,不只是做做表面功夫。」
他對她揚起唇笑了笑,臉色越來越蒼白。
「我想多跟你相處,漸漸地,上班時間短暫的互動已經不能滿足我,所以我開始想盡辦法約你出去。這不是我擅長的事,所以我花了一點時間想,該怎麼約你才能成功。」
嚴冠威陷入回憶的表情,突然揚起一抹無奈的苦澀笑意。
「本來我完全同意你假戀愛的那些條件,後來卻覺得氣悶難受,直到我意識到這個問題時,才發覺自己真的愛上你了,尤其在你跟王經理去吃飯的那一晚,本少爺第一次嘗到什麼叫吃醋。」
築香听得入迷,美眸漾滿感動的水氣,鼻頭漸漸發酸。
「那種感覺糟透了!一團不知道什麼鬼東西塞在胸口,好像快要爆炸,卻又炸不開,不上不下老是梗在那里,簡直快把人逼瘋!結果,歐聖嵐那個濫情的家伙還在旁邊興風作浪,教他把身邊的女人清干淨,我要跟他聊聊,結果我去找他的時候,他還在那里給我左擁右抱,搞得我整個火氣馬上往上冒。」
築香困惑地皺眉,雙手捧著他有些扎人的下巴。「所以你就玩什麼丟酒瓶的游戲?」男人的邏輯還真是奇怪。
「不是游戲,是發泄。」嚴冠威低下頭,快速在她唇邊偷個香吻,「你本人可能比較不清楚,你折磨我的本事,是我出生以來遇過最高竿的。」
「我並不想折磨你。」事實上,她曾經想離他越遠越好。
「我知道,是我對你的愛在折磨我。」他咬牙忍著痛,小心翼翼地問︰「所以,你原諒我了?」
築香看著他,真想狠狠罵他兩句。
這種事干嘛用問的?她都已經讓他吻了,不是嗎?
「築香?」他催促著,額上因強忍劇痛而冒出冷汗。
「所以我們第一次去那麼貴的餐廳吃飯,你根本就付得起?」她開始翻起舊賬。
「喔,我是……」他感覺不妙地申吟,同時察覺自己的手越來越痛。
「你是?」築香氣結,水眸直瞪著他,氣惱地道︰「你知不知道為了那一餐,群聊制作讓我吃了快三個星期的泡面?」
「抱歉,我真的只是想帶你去吃飯……」嚴冠威臉上滿是焦急。
築香向後移動,想靠著牆說話,卻意外听見他悶聲痛呼,之後隨即露出一臉咬緊牙根的忍痛模樣。
她眉頭快速皺了一下,語氣充滿擔憂地問︰「怎麼了?」
「沒事。」他微微扯動嘴角。
她忽然想起剛剛因他告白而被暫時忽略的骨頭斷裂聲,轉身往下一看,立即看見一只變形的左手掌。
嚴冠威沒料到她會注意到,一愣,正要收回手,手腕卻被她兩只小手緊緊抓牢。見大勢已去,他干脆任由她去,右掌扣住她的腰,將她柔軟的身子攬進懷里,下巴輕靠在她肩上,滿足地吁了一口氣。
她回來了,心甘情願待在他懷里。
他沒有信仰,但此刻他感謝上帝!
「這是我弄的?」築香杏眸圓睜,看了他的手幾秒後,一股熱潮漫上她的眼眶,語帶哽咽地問。
想起自己剛才滿腦子只想離開他,為了掙月兌他的鉗制,她記得自己甚至不惜用力撞上牆壁,後來,不管她怎麼用力,都沒有疼痛的感覺。
原來,是他用手護住她的背部。
仿佛有個硬塊梗住喉嚨,築香眼眶一熱,輕吸了兩下鼻子,不料原本想強忍住眼淚的動作,反而讓滿腔的感動化為串串淚珠滑落。
晶亮的淚珠濡濕了她的雙頰,滴在他變形的手掌上,無聲地飛落,沾濕了地毯。
靶覺手掌上的濕意,嚴冠威原本已恢復平靜的偉岸身軀猛然一僵。
「你哭了?」他急切地抬起她的臉,震驚的黑瞳中寫滿對她的擔憂,「為什麼哭?」
上百種可能快速地掠過他腦海,包括她是身體不舒服,或是她仍執意離開他……
這些可能的原因,讓他瞬間又陷入巨大的驚惶里。
「告訴我!」他迫切地想要知道。
「你的手……對不起……」築香心疼的眼淚掉個不停。
沒想過會是這麼甜蜜的回答,霎時,嚴冠威緊繃的神經倏然一松,忍不住輕嘆。
「太好了。」幸好不是他想的那些理由。他大大的松了一口氣。
瞄了一下變形的手掌,這種程度的傷,對他來說根本不算什麼,會痛是當然的,但不至于要他的命。
這點小傷小痛,跟她的眼淚一比,他還比較心疼她的眼淚,這種不大不小的傷,也值得她哭成這樣?
突然,一道靈光掠過嚴冠威的腦海。
「這樣還說太好了?你真是……」築香真搞不懂這男人的思考邏輯,都已經痛得五官縮成一團,竟然還逞強?「不是說醫生在家里?快請他幫你治療。」她是真心為他急得不得了。
「老婆,人家是腦科權威,我殘廢的是手。」
他還有力氣跟她抬杠?築香又怒又擔心地瞪他一眼。
「那我們現在去醫院。」
嚴冠威挑眉。唔,她沒有否認那個稱呼,好跡象!
他斜睨著她,突然邁開長腿,一坐上床沿。
築香被他莫名其妙的舉動搞得一頭霧水,走過去,拉起他沒有受傷的右手,催促道︰「走啊!」
「不走。」他悠哉地對她搖搖頭,擺出大少爺脾氣。
「不是要去醫院?」
她越心急,他越開心,因為這證明她在乎他,而且是非常在乎。
「除非你原諒我。」他開始秀出拿手絕活——得寸進尺。
「哪一部分?」築香沒好氣的問。
「當然是全部。」嚴冠威仍是一副理所當然口吻。
我、就、知、道!這男人實在太懂得如何達到他想要的結果。
「好,我原諒你,但要現在立刻去醫院。」築香狠不下心,尤其又想到他是因為她才受的傷,心就更痛。
嚴冠威眸中快速閃過一抹興奮的光芒,食髓知味地繼續開口要求,「嫁給我?」
築香一听,倏地松開他的手,雙手環胸不語。
她氣他這麼不愛惜自己的身體,她都快急死了,他居然還一副老神在在的輕松模樣?
「你不去,我現在馬上回家。」要威脅人,她可未必會輸!
「我沒說不去。」聞言,嚴冠威立即跳起身,第一件事就是打內線電話要管家備車。
她手上的籌碼不比他多,但卻是致命的關鍵,懂得見好就收才是上策。
嚴冠威掛斷電話後,快步走向她,沒受傷的右手攬住她的縴腰,踩著快意的步伐走出房門。
築香沒有抗拒他親匿的動作,一顆心全放在他受傷的手上,聞著他身上獨有的男性氣息,強烈的安全感讓她完全放松下來。
走廊上,一道柔軟的女聲輕問道︰「你是不是都用這招騙女人?」
幾乎是馬上,另一記抗議的低沉男音立即回應。
「通常都是我被騙,需要勞駕我騙才肯走向我的女人,你是第一個!」
女人低聲咕噥了兩句,這次,男人懶得反駁,足音暫歇,走廊上靜得仿佛進入另一個世界,許久過後,才又開始傳來腳步聲。
長長的走廊上,兩人就這樣走走停停,等他們坐上車時,已經是半個多小時候的事。
尾聲
為了躲避女乃女乃的逼婚,嚴冠威另外在公司附近置產,買了一間五十幾坪的房子,用點小鱉計讓築香把所住的套房租出去,鼓勵她將租金拿去付貸款,然後她辭掉工作,由他出資,讓她經營一間小巧可愛的咖啡館。
咖啡館在他的公司附近,許多藝人知道這是大老板未來的老婆開的店,便前來捧場,很快的,只要去過一次,幾乎每個人會愛上店里香醇的咖啡和舒適的空間。
此刻,築香正在廚房里幫嚴冠威準備消夜——一杯熱牛女乃。
突然,電話鈴聲響起,她放下手邊的事,前去客廳接听。
「築香嗎?我是媽。」
自從築香解開了心結後,與母親的互動也變得較為頻繁。
「媽,發生了什麼事嗎?」母親的聲音听起來很煩惱,她擔心地問。
住在美國的母親通常每個星期打來一次電話,但母親昨天才剛打過電話來,這樣的狀況讓築香無法控制地往負面的事想去。
「我昨天本來就想跟你聊聊,但又不好開口,可是不說,心里又不舒坦……」母親的聲音听起來十分遲疑。
「媽,我是你的女兒,有什麼事你都可以直接跟我說。」
盡避如此,母親仍靜默了一會兒才開口。
「女兒,為什麼你還不結婚呢?」
「媽,我現在很好。」
說完,築香听見母親深深地嘆口氣。
「我知道,但有時候人都需要藉著某些儀式,為心里帶來踏實的感覺。」
「所以媽今天是打來催我結婚的?」築香猜測道,笑得一臉幸福地模了模肚子。
喔!也許嚴女乃女乃也插上一腳。
「也不完全是這樣……我只是想,是不是因為我跟你爸爸的關系,讓你這麼排斥婚姻?其實我會跟你爸爸離婚,也不完全是因為他外遇,應該是說我們的感情漸漸淡了,他的外遇反而讓我松了一口氣,讓我可以更下定決心追求另一段幸福。一段關系的結束跟開始時一樣,沒有透過某種儀式,總覺得心里不踏實,寶貝,我不知道你的想法是不是跟媽媽一樣,但是……」
築香打斷母親漸漸慌亂的自白。她無法回到過去,在父親面前扞衛母親,但是,她可以把母親從對她的愧疚里解放出來。
「媽,我懷孕了。」她听見母親開心的抽氣聲,也跟著微笑,接著說︰「我打算等一下就告訴冠威,讓他給我準備一個特別的求婚儀式,如果他能把這件事辦好,我就嫁給他。」
「喔!靶謝老天。」
然後,築香听見母親高興地呼喊丈夫的名字,迫不及待的跟他分享這件喜事,之後,他也開心地拿起分機跟她道恭喜。
築香紅著眼眶,連說了好幾聲謝謝,因為她知道,這就是幸福!
「媽,在告訴冠威之前,我想先向你和Daddy道謝,因為你現在過得很幸福,給了我追求幸福的勇氣……」
她听見母親壓抑的輕泣聲,深吸幾口氣後,她才有辦法不讓自己跟著落淚。
「Daddy,我一直想跟你說聲謝謝,謝謝你讓我媽媽這麼快樂……還有,媽,你一定要一直、一直很幸福喔!」
「好……」母親在電話那頭泣不成聲。
最後,築香听見母親滿足的深嘆口氣,她想,一定是Daddy來到母親身邊,將她緊緊擁入懷里。
最後,母親獻上了她最真誠的祝福,「媽媽一定會很幸福的,你一定要比媽媽更幸福……」
母女倆又依依不舍地聊了幾句話後才掛斷電話。築香深吸口氣,試圖讓眼眶里的暖熱消散一點,否則被嚴冠威看見,免不了又是一陣大驚小敝地詢問。
她拿著牛女乃走到書房外,剛好听見嚴冠威正在跟他女乃女乃講電話。她停住腳步,轉身想先離開,卻意外听見自己的名字,因而駐足。
「不是築香的問題,是我還沒跟她求婚。」
他幫她說話?築香有些詫異。
這個狡猾的男人,竟然沒有利用長輩的壓力逼她結婚,反而處處替她說話,獨自擋下來自長輩們的催促。
明明是她的問題,是她不準他提結婚的事,只說想結婚的時候會通知他,這次,他沒有使計逼她放棄這個念頭,反而用尊重與等待來回應她的要求。
他總是這樣聰明,知道怎麼讓她死心塌地的待在他身邊。
「女乃女乃,相信我,很快!我每天晚上都很努力,也千方百計想鬧出人命,你放心。」
听著他自信滿滿的保證,築香雙頰倏地涌上一陣紅潮。
他竟然跟女乃女乃胡扯起來,還說什麼很快……
兩分鐘後,嚴冠威剛掛斷電話,築香立刻端著熱牛女乃出現在書房里。
「女乃女乃打來的?有事?」她將熱牛女乃放在他面前,同時看見他馬上像個孩子般皺起眉。
他伸手一把抓過她,讓她坐在他大腿上,親匿地擁著她,撒嬌似的朝她敏感的頸項猛攻。
她的對策是對他溫柔地笑笑,眼神暗示性地飄向牛女乃,然後毫不費力的,他就會乖乖就範,二話不說干脆地把牛女乃統統喝光。
當嚴冠威放下杯子,第一句話就是掩飾女乃女乃打電話來的用意。
「沒事,打來閑聊。」
築香靜靜地看著他,直到他開始顯得不自在,她才壞心眼地笑了笑,用若無其事的語氣道︰「恭喜你,我懷孕了,你終于可以不用再被女乃女乃叮得滿頭包。」
「沒有人有膽子來叮我……」嚴冠威支額,一臉「糟糕透頂」的神情,申吟著道︰「我不是那個意思,至少不是像你表面上听到的那樣……」
「我不在乎你跟女乃女乃說了什麼,只是要通知你,該是準備婚禮的時候。」她輕輕掙月兌他的懷抱,優雅地站起身。
築香將托盤上寶寶的超音波照片放在他面前那份寫滿英文的文件上,故意以命令的口吻對他頤指氣使地下令。
「好好準備吧!如果沒把這件事辦好,小心我把你當作退貨處理喔。」
連續被兩顆超級炸彈轟炸的嚴冠威,一臉呆愣地看著她消失在門口,然後動作遲緩地又看了看眼前的超音波照片。
結果,他花了比看文件還多出兩、三倍的時間才完全弄懂她話里的意思,整整遲了好久,心中才被瞬間的狂喜填滿,一反應過來後的第一秒,他立刻從椅子上跳起來,一面大叫著她的名字,一面奔向兩人的臥房。
嚴冠威不確定這條人命是不是在臥室里「鬧」出來的,因為他們很少在「固定的溫床」上辦事。
不過,他可以確定的是,他求婚能夠告捷,絕對是在臥房里「身體力行」求來的。
至于他跟歐聖嵐之間的勝負,除了工作上的表現列入評分之外,感情成績也被列入評分重點,這場比賽,究竟誰輸誰贏,還未見分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