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袂曳地 正文 第二十五章 奇人初現

作者 ︰ 池盹

我賊眉鼠眼地趴在後院的出口探了探腦袋,瞅準了看門大爺打盹的空檔,我深吸一口氣,鼓足了精神勁兒一溜煙兒小跑出去,終于在歷經千辛萬苦後成功越獄。

想不到不過多個小姐的頭餃,連看門的大爺都另眼相看了,苦口婆心控訴了大堆做下人有多難的怨言後,一揮手很干脆地告訴我,小姐您甭想了,俺老頭死也不能讓您出這道門!

不要緊,長腿的還怕一堵木頭不成,于是乎過歐關斬歐將後,我終于貓著腰站在了沒有圍牆的天空下。

後山!

雖然陸府的後山沒個什麼妖魔鬼怪鎮守,也不會冒出只吊楮白額母大蟲,但卻像是被利刃橫劈而來一般,陡峭得讓人望而生畏。

不過這樣的地方一定有上好的泥巴!

我滿意地站在山腳下,懷著對泥巴山美好的憧憬扎好衣裙,背著那重重的殼一步一步地往上爬……

不久才下過雨,此刻的後山好像一顆鮮活的心髒,新鮮的血液四處流竄,一花一木都如新生的嬰兒,精神抖擻地注視著屬于它們的純粹世界。

我看著這片遼闊的景象,快活地深呼一口氣,雖然衣鞋被黏得濕答答,整個人依然神清氣爽,暢快得好似剛泡過溫泉。

不過,盡管在山中轉了大半圈,仍然沒有看到特別的奇石怪木——用流行一點的說法就是︰找不到上好的泥巴。僅僅弄到一株看起來極有年頭的樹根。

寂寞難耐的蒼耳子緊緊咬住我的裙角,潦草地擦拭了一下額頭的汗漬,我一在樹蔭下坐著,將衣裙上的愛慕者一顆顆拔去。

如果阿扁在這兒就好了,我忽然莫名其妙地想到,說不定那個極具靈性的小畜生能幫上忙。

林子里的鳥極多,且不怕人,好奇地沖我嘰嘰喳喳叫著。我舒服地撐了個懶腰,寧可一廂情願地相信,自己是回到原始森林啦。可是原始森林,你怎麼就不舍得打賞我幾塊個性點的自然產物呢?

我滔滔不絕的埋怨還沒來得及收口,眼楮忽然一亮︰好家伙,大自然老婆婆居然顯靈了!

不遠處的一個小滑坡上,赫然躺著一塊古色古香的峋嶙怪石,無論成色還是外形質地,都極適合造一座出色的盆景——按潮流應該說是,出色的泥巴南山。

我忽閃著天真又單純的大眼楮,懷著對大自然的崇高敬意,顛兒顛兒奔著我風騷的小南山就去了。

正當我美美滋滋將手伸出去的時候,意外發生了——掠奪者比我更興奮地蹦著,跳著,趕來了。

確切地說,一只肥油油的大白兔子蹦著,跳著,聳動著紅鼻頭一坐在了我的小南山上。

值得一提的是,我當時的動作極具喜感︰人半趴在草從上,貓著腰向前伸著手,臉上還凝滯著歡天喜地的得意表情。

于是我想啊,兔子大哥您可真不夠意思,拉個屎您上哪兒不好啊偏要蹲這風水寶地!多不人道啊,我還得拿它孝敬我老爸呢您看這事兒。

當我喋喋不休控訴著這只大肥兔子有多不人道時,其實我不知道,更不人道事的還在後頭。

因為——

我耳邊隨即穿過利器劃開氣流的沉悶響聲,還沒等我咯 叫出來,一支利箭準確無誤地親吻了兔子的大肥腦袋。

在這以後的一秒鐘里,我呆滯的腦袋忽然很靈光閃過很多念想。首先,我真的很想哭,一定是我不夠愛護環境,被自然這小老太太給揪出來了,她才剛恩澤我一下,立馬就翻了臉。可見不亂丟垃圾不亂吐痰好好愛護大自然是件多麼重要的事。

需要解釋的是,以上的懺悔並非針對兔子的突然暴斃——反正它都吃那麼肥了,死就死吧還能節省糧食!

可為什麼,兔子哥您死之前一定要扭下,把我的小南山也扒下去呢!

話說眼見我的小南山就要屁顛顛滑下陡坡了,我忽然反應過來,變身光速俠咻地一個箭步向我的小南山沖去,整個人趴在陡坡邊緣向前勾著手。可惜那水性揚花的破石頭絲毫不理會我的深情,扭著腰肢憋足了勁兒地往下滾。

我想起當年在鄉下爺爺家,我也是這樣會當凌絕頂去偷西瓜,卻眼睜睜看著那小破玩意兒咕嚕嚕一頭扎下山的。

這一刻我想,我是個多倒霉的孩子啊,這麼倒霉的孩子還不如直接死了算了。

或許是我平時拜佛太過積極,佛祖當即就響應了,並迅速滿足了我的美好願望——我驚喜地發現,自己的身子開始慢慢向下滑……

我本不開竅的腦子開始精確地分析自己的處境,首先,周圍沒有任何可以負荷我體重的東西;其次,剛下過雨,泥土很松散;再次,我死定了,由于是頭朝下,所以我的死相還會很丑;然後,我死了陸家三個大小王八蛋一定很得意;最後,我還想好好活著去收拾那幾個洋洋得意的大小王八蛋,可我卻不得不再死一次了。而且我還背著朱頭三一文錢的欠債……

最窩囊的是,我不是瀟灑地被一箭射死,卻讓一只笨兔子莫名其妙給害死了。就算我想變成厲鬼來索命,也不能正氣凜然地說某某,快還我命來!我只能陰沉著嗓音說兔子,我要把你紅燒了……

不過老天這是個奇怪的小老頭,在我委屈著準備坦然接受自己命運的時候,怪事發生了,我猛地感覺到,兩只大手用力拽住了我的雙腳。

我仰頭望了望天,悲傷地想道︰我寧願就這麼死了!

試問︰見過這麼糗人的英雄救美嗎?見過這樣被拽著雙腳從泥巴里拖出來的救美方式嗎?如果沒有,請來這里,陸小織為您現場傾情演繹……

終于,我安全地重回了生命溫暖的懷抱,像臭蟲一樣趴在泥地上,我簡直不敢就這樣站起來!

後面的人無聲無息地松開雙手,似乎退後了觀察著我,半晌才開口說道︰「能站起來嗎?」。

是極好听的男聲,嗓音低低沉沉的,帶著黏性的略略沙啞,顯得沉著而冷靜。這時我想,我的身後說不定站了個背後撲騰著倆翅膀的物種。

臉一紅,我尷尬地「嗯」出聲,彎曲著手肘從地上爬起來,如果可以的話,我寧願把腦袋插回地里。

男子伸出一只手,站在原地動也不動,便箍著我的手臂,輕易將我拎起身來。

我有些不悅地揉著生疼的左臂,抬頭偷偷掃視他一眼。

男子二十來歲的模樣,看起來是貧民人家的子孫,一身粗布麻衣,背上挎著弓箭,腰間別著一把彎月鐮刀,短短的頭發用灰色布塊草草束起。眉毛凌厲得嚇人,促狹的眼楮里沒有任何表情,嘴唇薄薄的,堅毅地緊抿著。最驚奇的是,男子的臉部輪廓像刀削斧砍一般,筆直地切入兩鬢之中。

我微有些發怔,老實說,我還從未見過他這個年紀的男子,有這樣穩重堅毅卻毫不滄桑的一張臉,正如那些一次次經歷磨難後,勝利歸來的戰士一般。

他繞過我,躬身去撿那只大肥兔子。

「抱歉,我不知道還有人在。」他的動作短暫停頓一下,低沉的嗓音舒服地撞擊著耳膜。

「不,是我太著急……」畢竟才被救起,我表現出難得的謙遜。

他「唔」了一聲,將兔子身上的箭拔出。起身後,忽而從隨身帶著的布袋里掏出一卷麻繩,一言不發地將繩子端口綁在臨近的樹干,用手拉了拉,似乎在試驗夠不夠牢靠。

我披著滿身的污泥,很尷尬地被他晾在一旁。其實我可以轉身就走,但我實在好奇他到底要干什麼。

「石頭嗎。」他埋頭做著事,頭也不抬地開口說道。注意︰他沒有用疑問語氣。

「嗯?」我正試著擦拭衣裙上的泥土,很是莫名其妙。

他卻不再答話,拉著繩子看都不看我,徑自走到陡坡邊緣。

我忽然猜到他要干什麼了,趕緊開口阻攔道,「不,石頭我不要了——」

話還卡在嘴邊,男子已握著繩靈巧地向下攀去。我慌忙走到邊緣上目不轉楮注視著他,因為怕他分心,連話都不敢說。

在接近七十度的陡坡上,男子的動作可以說是奇快,他敏捷地找準落腳地,簡直像有輕功的人一樣飛速下移。我心里忽然生出一個念頭︰這是大山的孩子。

下到視野的死角,荊棘草木將他的身影隔離開來。我只得退回平地,整個人有種做夢的感覺。

兔子還沒有完全斷氣,每隔一段時間,身子都會恐怖地痙攣,前後肢向兩端拉到極度,幾乎勾出一個兩百二十七度的弧。

我別過眼不忍心去看,忽然想起兔子被射中時,身子還向旁短暫地飛起過一下——雖然只是極小的距離。

一瞬間,我忽然感覺毛骨悚然,要知道,男子所用,只是極普通的射獵之箭,而且這個好吃懶做的大肥兔子少說也有六七斤。更重要的是,除了我藏身的草堆,平地附近幾乎是空曠的,可我當時卻並沒有發現他。這說明……

他那時候至少是在二十米之外!

我猛地抬起頭,天吶,我是不是撞見人猿泰山了?

等等,等等等等……

既然他在二十米之外,又是怎樣在一瞬間沖過來救我的?要知道,雖然我腦袋里亂七八糟閃過那麼多想法,但實際上的時間只過去幾秒而已。這得需要怎樣的速度與反應能力……

我正陷在強烈的震驚與疑惑中,粗繩猛烈一動,男子已從邊緣處縱身跳了上來。

「找不到。」他一邊收著繩子,淡淡地說道。

「不累嗎?」。我別開他的話題,有些狐疑地看著他。

他動作弛緩了一下,奇怪地掃了我一眼。

「你幾乎都沒有喘氣。」我的語氣有些生硬。這樣大的工作強度,他上來後,竟然臉不紅氣不喘,完全像是剛去公園溜狗回來一樣。

他不理會我的話,又重新開始做自己的事。薄涼的唇角,居然也泛開了一絲笑意。

我頓時羞愧起來,一個好的獵手,自然會有過硬的身體素質,我怎麼能沒頭沒腦去懷疑一個為了救我,剛剛還同地藏王叫板過的人。

「不好意思。」我愧疚地說道。

他沒听見一般,直接提起兔子,斜背著箭筒繞過我徑直走開。

我望著他漸行漸遠的背影,小心髒那可真糾結,好歹是個美女,竟然被這樣無視掉了。

我泄氣地抱起我的丑丑木頭,想著去哪里找水洗掉衣服上的泥漬。如果被陸家的老古董們看到,估計會直接拉我去浸豬籠。

好在走了不遠便發現一線細流,我順著水漬一路走去,幾乎用了半小時才找到源頭,溪水的流量不算小,可惜我發現的那抹細流只是九牛一毛,不然大可不必走這樣遠的路。然而當我看到源頭的秀氣瀑布時,我知道,這半小時的路絕對不是白走的。

站在入口處,我樂呵呵地退出來,又重新走進去,終于確定這是我所熟悉的景象。

比起那畫中的景致,這原滋原味的仙羽之地多了份大自然的秀寧,少了份引人遐想的生機。

是的,我閉著眼楮闖進了盞中仙的榜眼之作。

太讓人意外了,這個世外桃源竟然隱匿在看似毫不起眼的荊棘堆中,若不是我今天犯煞星倒血霉,怎麼著也不會吃飽了撐,跑到這種鬼地方來。

不知道畫者究竟是在哪里取視角。我邊想著利索地踢掉鞋子,拿到水中甩了甩。

不知道……可不可以,洗個澡?

應該……不會有人,吧——

我對自己做了無數次保證後,終于小心翼翼踮著腳尖,緩緩下了水。將洗好的衣裙鋪在草冠上,我痛痛快快地一頭扎進水里。

我的肺活量極大,可以在水中長時間地憋氣,但遺憾的是,這仍然改變不了我是旱鴨子的事實。于是我所謂的游泳就是無數個入水加冒頭的合體,下一刻,我將結結實實地體會到,這種合體其實還有另一個叫麻煩的分身。

因為,在我實地驗證自己的憋氣能力有多厲害後,從水里探出頭來的那個瞬間,將變成我這一輩子都沒辦法釋懷的噩夢。

一切都只因為,當我從水中竄出來後,臉上還在嘩啦啦流著水,我便驚喜地發現,不遠處的水邊,有個人影正保持著捧水的動作,呆若木雞地看著我……

這時候我多想回2009年吶,我多想回去麥當勞,買杯可樂服毒自盡吶。

我無聲地猛縮了一口冷氣,條件反射地一頭扎進水里。同時我看到,水邊的男子正驚慌地背過身去。

怒火,恐慌和羞愧同時出來搗亂,所有下過水的人都知道這是什麼後果,鼻腔一陣辛辣,泉水一發不可收拾地竄了進去。我絕望地從水中看著模糊的蒼穹,這時候我真想拎根大棒槌,沖上去戳死那個叫老天爺的家伙!

水不斷地涌入鼻腔,我手腳慌亂地劃動著,身體完全不再听指揮。令人驚奇的是,失去意識之前我還在不斷告誡自己,下輩子在學好憋氣的同時,我一定要學好游泳,關鍵的是,游泳時我一定記得帶泳衣!

咳嗽著蘇醒過來時,胸口處仍堵得很厲害,腦袋還微微有些混沌。眯眼掃視一下周圍,我發現自己正躺在一個山洞的草席之上。

外面響著極細的摩挲聲,我頭皮一下炸開了來,昏迷前的糗事開始迅猛地涌進我腦袋里。

我迅速打量著自己的周身,一件濕答答的黑色長衣緊緊裹著身體,外面罩著我自己的衣裳。我真想哭,我真想喝可樂自盡,我真想把自己拖去浸豬籠。

三兩下穿好已經曬干的衣裙,我坐在草席上揪著散落的頭發,怎麼辦怎麼辦!

要不然……

我腦袋里閃過一個邪惡的念頭。

我拿起放在角落的斧頭,輕手輕腳地朝洞外走去。別緊張,我不是要殺人滅口,我只是想把人敲暈,方便自己逃之夭夭。

洞外,一個麻衣男子正坐在樹樁上,用小尖刀削著手中的木頭。

敲他!我大腦狠毒地下著指令。

「好點嗎?」。他頭也不回,忽然開口說道。

熟悉的好听嗓音,竟是先前救過我一次的男子。

「斧子很重。」他又說道。

我手里的斧頭吧唧一下掉在腳邊。

似乎是完工了,男子沖手中的木頭吹了口氣,然後站起身,緩緩轉過來看著我,卻只是靜默地看著,眼里並沒有任何波瀾,一副正人君子的小模樣。

他身子極修長,我幾乎要仰臉來看他。目睹他的從容淡定,我微怔了一下,可還是很想跳起來拍他。

「沒有要問的。」他不帶語氣地問我,言辭中仍是風淡雲輕的味道。

我開始皺著臉比比劃劃,可半天也擠不出一個字,難道要我問他,哎小子,你到底有沒有怎樣啊!

他面無表情地看著我耍猴戲,忽然垂下眼瞼,從腰間掏出條帕子,說道︰「我用了這個,還有那個。」他說著向山洞瞟了一眼。

帕子和長衣?我惶惑地看著他,忽然間明白了什麼。

現在讓我來做一下現場還原,男子蹙眉看到水中蕩漾的漣漪後,順便發現了憑空冒出的不速之客,于是乎整個人都愣了。中間跳過。發現我溺水後,男子跳入水中(此刻他應當很氣急敗壞),而且很正人君子地先將我裹好再抱回岸邊。隨後又很正人君子地用帕子幫我做了人工呼吸。最後他還很正人君子地坐到洞外避嫌。

誰信?你信嗎?你?還是你?

可是——

我信。

我從未見過如此坦坦蕩蕩的眼神,哪怕沒有過多的解釋,他臉上淡定的表情不斷向我肯定著一個事實︰他說的,都是真的。

「這個……」見我沉默著,他將一包溫熱的東西遞到我面前。

我愣愣的,伸手去接過來。

「這個,」他又躬身去拿之前埋頭搗鼓著的木頭,「是你的,執姑娘。」

我仍然愣愣的,以致忽略了他稱呼我的是「執姑娘」。我滿臉困惑地仰臉看著他,並熱忱地期待他繼續說,「這個……」順便像叮當貓的萬能口袋一樣,掏出一樣又一樣的稀奇寶貝。

可他讓人失望地不再多話,走了幾步持起他的弓箭,頓了頓,一言不發地繞開我徑自朝通向外界的小徑走去。

「等等,」我終于回過神來,沖男子離去的方向緊隨著看去,用音量不小的深情聲音,幽幽說道,「我怎麼走出去呀?」

男子卻裝作不曾听見,快步離開。

「執,執姑娘?」我慢吞吞重復,心中一驚,猛地抬頭看著男子遠去的背影,「執小路。」

花燈會那天看出端倪的,原來不止尹宣他爹一人。我忽然覺得,自己看起來像個自以為聰明還洋洋自得的傻瓜。

我將手中的荷葉包打開,里面赫然躺著一塊澄黃的烤肉,我聞著烤肉的香氣,忽然又有了想哭的沖動︰這年輕人怎麼和煙兒一樣,這麼低估我的食量呀。

另一塊木頭有些眼熟,仔細一看,竟是之前那快丑巴巴的樹根。那男子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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