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門去,我撫了撫胸口,才發現手心里溢滿了汗漬。「小姐。」背後冷不防傳出一個聲音,我驚得汗毛直豎。才嚇唬了別人一把,想不到癮都沒過自己就栽了。「煙兒,你走路能不能出出聲兒啊?」我回過頭去略略責備道。陰影中,煙兒的眸子看不出一絲光彩,她沉默著看了我一會,終于開口說道︰「為什麼放過她?」「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我心虛地別過頭。「為什麼要放過她!」她咄咄逼人,眼中堅持與怒氣說明早已看透我的伎倆。想來她一直在屋外偷偷听著。我知道逃避不過,便轉過臉迎上她強硬的目光。「你明明可以——」她眼里忽然閃動著寒光,聲音猛地加大了幾度。我趕忙捂住她的嘴,連推帶搡地將她拉到隱蔽處。「煙兒——」我擔心地看著她,一直以來,煙兒就像個大姐姐一樣鎮定沉著,我想不明白她為了什麼這樣失態。「為什麼放過她!」她死死盯著我的眼楮,反復重復道,我幾乎誤以為她眸子里要蹦出火花了。「煙兒——」我憂心地看著她,「你冷靜點。」她似乎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沉默著別過頭,我听見她劇烈喘息的聲音。良久,她方才回轉頭來垂下眼瞼低低地說道︰「對不起小姐,奴婢失態了。」「煙兒別這樣,我們是朋友。」我懇求地看著她,「告訴我,你和大娘究竟有什麼過節?」她抬眼看著我,暗若寒心的眼眸里搖晃著凌厲的色澤。清秀的面孔上糅雜著許多陌生的復雜的東西。「好好,我不問。」我嚇了一跳,舉手作投降狀。她重新垂下頭去,沉默了片刻,抬眼看著我道,「小姐這一念之仁,終會釀成大禍。」我待她冷靜了一些,方才淡淡說道︰「還不是攤牌的時候。況且……爹和她感情很深,不可能將事情做絕,而且,我也不忍傷了他。短時間內大娘不會有什麼動作,我只能做到這。」頓了頓又道,「更何況……你相信我,這時候是絕對沒法扳倒她的。」她賭氣一般定神看著我,忽而垮下臉泄了所有氣勢,只無力地淡淡問道,「小姐是如何得知這等偏方的?」我遲疑了一刻︰「偶然而已。」怎敢告訴她,是因從前喜那淒美殘忍的句子,便記下了這樣一句︰酒精的魅惑下,維C妖嬈的身子纏上蟹的盔甲,他們在她身體里zuo愛並誕下情感的結晶,他們的兒女通通有個簡單殘忍的名字——砒霜。煙兒不再多話,良久又像想起什麼,乏乏開口問道︰「玉姨娘的事還未坦白麼?」我搖頭︰「算作是最後籌碼吧。」玉姨娘的死因我已經揣摩出一個大概,但並沒有直接的證據,何況若只是嚇唬大娘,一個珍娘也就足夠了。煙兒的情緒仍然很低落,超塵的面孔上糅雜著我讀不透的復雜表情。我甚至覺得,她縴弱的肩膀在微微顫抖。說話中斷了,我們彼此沉默著。良久,她忽而疏離地向我福了一禮,沉默著退後兩步,緩緩地轉過身,只一片刻便隱入了陰影之中,殘余的半截影子被冰涼的月光拉得老長,落寞得令人心疼。我卻忽然覺得,她愈往前走,我們的距離便愈加遙遠。夜色沁涼地將我包裹起來,突兀地感受到一種徹骨的寒冷,連報復帶來的快感,也抵御不住。沒來由地輕輕哆嗦了一下,我環抱著雙臂緩緩走回屋去。煙兒,我親愛的朋友。自那以後,生活又歸于詭異的寧靜,只是我和煙兒,面上與往日無異,卻再沒推心置月復地說過話,湖鏡般平和的日子,因這墨蓮女子平添了一抹陰影。大娘的小小風寒整整拖了大半個月才好起來,府里的人都驚異于她的驟然消瘦。的確,她憔悴了不少,呵呵。我每日去與她問安,言語乖巧,笑容溫和無害。她亦擠出笑來答謝,眼里的光芒幾乎是慈愛的,只是在我轉身之時,所有糅雜著怨毒憎恨的情緒化作一枚漬毒的長針,狠狠地扎在我的後背!我微笑︰現在,我是卡在她喉嚨的一根魚刺,吐又吐不得,咽也咽不下,多好玩兒。只是……我的臉色陰沉下來︰這樣,可不安全。所以,最近謝管家很是為難,因為他驚訝地發現,一向兩耳不聞窗外事的二小姐忽然管起了內務,本以為夫人會雷霆大發,偷偷抬眼瞄去,發現她只是暗自強壓著怒氣,卻似乎有所顧忌。嗅覺靈敏的管家立即明白這意味著什麼。沒多少時日,我陡然發覺,逢迎自己的笑臉多了起來,平日敢在眼前飛揚跋扈的,一個個都泄了氣勢。最可笑從前拿我尋開心的三位大媽,居然手牽手肩並肩到我這里請辭來了。我微笑︰一看便是推舉來做試探工作的。我婉約又可親地做了一番思想工作,表明過去的事是可以諒解的,你們的八卦前途依然是光明的,陸府是萬萬不能離開你們的。幾位大媽受寵若驚,千恩萬謝地笑眯眯走了。我笑眯眯地目送︰這宣傳工作,就要辛苦你們了。我的主人待遇也被加在了母親身上,可這似乎並未給她帶來好處,平日什麼事搶著做不說,硬是把我遣去的丫鬟也退了回來。我知道她不習慣被人伺候,向大娘討要這個丫頭,也不過是做給外人看的一場戲,可惜大娘沒看透,以為不過是個丫頭而已,隨隨意意便允了,觀望的人卻早已將此當成一個明確的信號。我明顯感覺到,無數顆草一窩蜂地向我倒來。一切都很順利,以這樣的勢頭,不到半年,我便可以與大娘勢均力敵。較之明朝其他郡縣,荊楚的風氣開放很多,但外人的閑言閑語終究還是有的,我對此不想管也管不了。畢竟,我想要的,不過是在陸府立足而已。但事情仍出了我未曾預料到的意外。原本近幾日天朗氣清,獨獨有月末時寒意大作。我偏愛這陰沉的天氣——天色似乎變作了最好的屏障,將所有丑陋與罪惡通通掩蓋。我如往常一樣,痴痴看著荷塘里衰敗下去的蓮,腦袋里轉著自己無法理解和掌控的情愫,該死的少女情懷!往日精神抖擻的荷因葉的枯黃而略顯狼狽,乏乏散落在水面,若痴若寐,我看著看著,忽而有些好笑,覺得它們與自己何其相似,嘴角便忍不住噙起了一絲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