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屋里譴了燈兒去打水,我在銅鏡前站定,看到鏡子里狼狽不堪的自己,忍不住好氣又好笑。再細細一看,我不禁臉紅不已,鏡中女子一襲如瀑長發濕答答垂落腰際,濕透的衣裳緊緊貼著凹凸有致的身子,雖略顯稚女敕,卻已微微現出女子特有的風韻。嬌小玲瓏的身子竟……也有種驚艷的美感,呵,身材……居然也還不錯。我吐吐舌頭咧嘴調笑自己。
繼而我人一怔,猛然想到剛才……
天,捂臉!
「小姐——」
我人縮在浴桶里,正啃著指頭為剛才的事羞愧不已,燈兒忽然小心翼翼叫道。
「呃?」我愣愣看著她。
「還要……洗一遍嗎?」。她怯生生說道,許是害怕自己打斷了我思路。
我抬起手臂來聞了聞,對她道,「不用了,去了泥腥,好像還變香了。」說著我沖她揚了揚白皙的手臂。
許是我言語憨直,她竟難得地被逗笑了。
「對了燈兒,今天府里下人鬧哄哄的,在議論些什麼?我好像听他們提到夏家大小姐。」我漫不經心地問道。
「俞公子沒有告訴小姐嗎?」。她略微驚訝地說道。
我臉唰地紅下來,居然連燈兒這小丫頭都知道我和子琛關系匪淺,真是……
燈兒自知失言,慌忙低下頭去,用細弱蚊蠅的聲音輕輕說道︰「奴婢听李媽媽說是,是夏家出了人命案子,死了個小廝……」
我警覺起來,緊跟著問道︰「哪個夏家,水衣姑娘家麼?」
「是的小姐。」她被我的突然認真嚇到了,聲音又低了幾分。
「哎呀到底怎麼回事你快告訴我,水衣家里怎麼了?」我的毛躁性子又出來冒頭,催促她道。
燈兒本就膽小,被我這麼一鬧眼都呆了,語無倫次地好不容易才說了個大概。
據說是水衣的父親見她時常出門在外出現意外,便譴了幾個憨直的小廝供她使喚,前日有個小廝莫名其妙在房里吊死了。那死者雖不善言辭,卻絕不是輕生的人,自盡的可能便幾乎排除。夏府是豪門大戶,守衛並不松懈,若是有人行凶,要避開夏府上上下下百余人,且神鬼不知地弄死一個小廝,絕非易事。
那便只有兩種可能了,凶手要麼是夏府內庭之人,要麼……便是有身懷絕技的高手潛入夏家。但那小廝無權無勢,平日里也不曾得罪過人,第二種可能幾乎不會出現。
想到這里我頓了頓︰既然有人可以用三石弓來對付我,為什麼不可以同樣奢侈地對付一個小廝呢?
搖搖頭又苦笑著想到,我是煞星附體,人家哪會這麼倒霉?
既然將凶手圈定在夏府之人,毫無疑問的,責任最大便是這小廝的主子水衣。在此朝此代,下人本和牲畜一樣被視如草芥,原本死個把人也不算什麼,偏偏夏老爺常年在外經商,開罪了不少的同行,便有無賴之人利用此事大做文章。可巧夏老爺此時正出門在外,荊門之人素知蘇墨衣只是夏家掛名的少爺而已,一時間夏家所有的重擔全壓在夏家大小姐身上。
現在,那個柔柔弱弱的小姑娘不僅要為自身月兌罪,還得讓整個人心惶惶的夏家安定下來。我想起飄飄欲仙的那抹白影,不禁蹙眉替她憂心起來。
怎麼辦,她現在一定很孤獨。
「小姐……」燈兒在門外輕聲喚道。
我回過神來,側臉問道︰「什麼事?」
「小姐,俞公子……在外面等您……」燈兒仿佛在說一件羞怯至極的事,吞吞吐吐著臉都紅了。
「好……」我忽然也覺得不好意思起來,流言蜚語愁煞人。
為什麼,你總可以在我最需要的時候出現?
踟躕了一下,我看著不遠處的那抹青影,邁步走去。子琛正半仰著頭沖著搖擺不定的楓葉發呆,听到我的腳步聲微微動了動身子,轉過身來淺笑吟吟,頷首道︰「好久不見,二小姐。」
我微愣,好久不見?不過是二三天而已。但只一片刻便微笑道,「好久不見。」同時想到先前的糗態,這尋常的問候中也染上了一抹紅暈。
「在看什麼?」我順著他之前的目光望去。
「楓。」他簡潔地回答。
「不止吧,」我淡笑道。
他歪過頭來,饒有興致地笑看著我。
「還有生命。」我正色,贊賞地看著他道,「你眼里,還有對生命的憐憫。」
不知怎麼,他如被強烈震驚一般,呆呆愣著,笑容在臉上凝固,然後一點點緩緩消失。
「怎麼?我……我說錯什麼?」我愣住。
「哦不,」他忙答話,眼中露出一絲苦澀︰「你說得對,只是……是我自己不夠好,不配接受你的贊美。」言畢,他徑自搖搖頭,微微地苦笑了一下。
我看著他復雜變化的神色,忽然生出些恐慌,我自以為自己了解他,此刻才明白,或許子琛身後,也有某些不為人知的痛楚,是不能告知與別人,需要夜深人靜時獨自蜷縮著舌忝舐的傷口。
只是或許罷。我回過神︰自己其實不也一樣麼,有過傷痕,卻已成為永不復返的過去。自己尚且不願面對,又何必去探究他人呢。
一陣心思各異的靜默,我們沉默站立著。風起撩動兩人的衣袂,我們雙雙回過神,不覺望著對方相視而笑。
「水衣怎麼樣了?」我料想他是為此事才來找我,便轉入正題說道。
劍眉微蹙,他猶豫一下,道︰「很不好。」
「這麼重的擔子,難為她了。」我憂心地說道。
「上次杜婉等四女的案子已經牽累了她,這次她家又莫名死了個小廝,水衣或許要惹上些麻煩。」他道,子琛和水衣兩兄妹想來交好,此刻不禁他們憂心忡忡。
「子琛,」我猶豫著問道,「會不會……這個小廝的死,和上次的案子有潛在的關聯。」我並不確定,單憑直覺看來,這兩樁案子都毫無頭緒,且看似毫無關系,但總感覺……
「不錯。」子琛忽然打斷我的思路,眼中盡是贊賞的光彩,他微笑道︰「二小姐果然心思細膩。」
呃?我瞪大眼,蒙對了?
「夏豐死之前,和杜婉見過面。」他臉色凝重下來,緩緩說道。
我腦袋嗡地一下懵了,大腦只剩一個想法︰水衣麻煩大了!
「怎麼會……」我滿頭霧水地喃喃道,「那水衣豈不是嫌疑最大的?」
「嗯,」他點頭道,「夏豐說過,水衣曾派他去找過杜婉,就在……杜婉死的那一天。」
「可是水衣說她沒有!」我的沖動勁兒又涌了上來。
他不再說話,漆黑的眸子靜靜注視著我。
「對不起,我太沖動。」我低聲道。只是水衣是唯一讓我一見如故的女子,我實在不忍看她有任何意外。
「可以帶我去見她嗎?」。靜默了少許,我說道。
他猶豫了一會兒,隨即點頭。
「謝謝。」我展顏笑答。
他愣了愣,神情古怪地別過頭去。
自從上次偷出門遇到意外,看門的兩個守衛一見我就聲情並茂訴說他們做下人的有多難,千言萬語化作溫柔的一刀︰小姐,您早先回屋洗洗睡吧!
但這次,我們的子琛同學用兩個字就把他們打發了︰
「讓開!」
只因一向溫雅有禮的俞子琛,也突然陰沉著臉,語氣不容置疑。
「走。」站在離大門不遠的地方,他重新恢復溫和的面孔,包裹著我手掌的力道忽然緊了緊。
「嗯……」我點頭,埋頭看了看想要將手縮回來,卻又怕傷了他感情,只得任他握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