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馬車正沖著我面門軋來,我想完了,我歷經千辛萬苦的,終于要死第二次了。關鍵時刻我作出了最聰明的反應——緊閉上眼楮。
電火石光間,我陡然覺出腰間一緊,整個人騰空駕霧般輕飄飄轉了起來,耳際的風颼颼響著,周遭人們罵罵咧咧的埋怨和馬車的瘋狂滾動如乍醒一般一齊涌入我耳中。猛然睜眼,如刀削斧砍般輪廓分明的一張側臉遁入眼簾,腦中還來不及思考任何,我腳已經踏上地面,略一蹌踉便站定了。
單薄的粗衣,利落的發束,健康的棕色皮膚,眼前的人一動不動瞪著逐漸遠去的馬車,蹙眉思考著什麼。
麥戈。我心里一驚,然而迅速反應了過來,余光瞟見他背上的弓箭。我緊咬了下牙關,猛地從他懷里掙月兌出來,身子用力一躍,跳起來去奪他的弓。麥戈沒有設防,驚訝地嗯了一聲,肩上的弓已順著手臂滑到我手中。
我沒有猶豫,手臂直接越過他肩膀探出一枝箭。此時離馬車軋去不過兩三秒,人潮正是擁擠的時候,車子去得並不遠,正在拐角處,馭車之人正好露出半邊身子。我腦中一片空白,只有一股怒火控制著我所有不可思議的行動。
老娘好不容易活過來,姥爺的你丫居然又想要老娘的命!我滅了你!!!我鬼使神差地拈著箭翎搭在弦上,眼楮凌厲地鎖定馬車離去的方向。手指上並沒有感覺出任何的生澀,我長吸一口氣,攸地拉開弓弦,如抱滿月般,弓弦沉悶地「 」響了一聲,箭月兌弦,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射了出去。與此同時,馬車飛快地隱在拐角處。
沒射中嗎?
周圍咻地安靜下來,我自己也目瞪口呆地立在原地,時間似乎停頓了幾秒。猛地,周圍炸開幾聲驚呼,「殺人啦殺人啦!」
大街上像炸開鍋一樣騷動起來,各種噪雜的聲音混在一起將我淹沒。
麥戈訝異地掃我一眼,扭頭飛快地朝事發處跑去,我愣了一下,反手將弓斜跨在肩上,也快步跟了上去。
我還沒來得及看清什麼,麥戈忽然轉過身,一把抓起我的手,沉聲道,「走,快走!」話沒完便已飛跑了起來。
「是什麼?」倉促間,我任由他領著,快速問道。
「血。」他簡潔明了地回答,頓了頓又道,「你射中他了。」
我腦袋嗡地空白下來,我殺人了……
不知跑了多久,我的腳完全癱軟下來,麥戈終于大發慈悲地停下步子,向周圍看看說道,「可以了。」
我喘著粗氣,任由身體軟綿綿地倒下去。倒了不到一半,被麥戈一手攬起。我有氣無力地擺擺手︰「讓我倒……我累死了……」
他一愣,急忙將手松開,我一坐了下去,白眼一翻,痛得齜牙咧嘴。
眼前是條秀寧的小河,涼絲絲的微風擺動著岸邊垂柳,如果不是頂著殺人的嫌疑,我真有種感嘆風景美好的沖動。
休息了片刻,身體的疲憊漸漸隱了去,我想起剛才那一箭,心不由地慌亂了起來。
我回頭望著站在身後的麥戈,蠕動著嘴角懶洋洋說道︰「哎,我殺人了,怎麼辦啊?」
他神色似笑非笑,道︰「你不是正想殺人嗎?」。
老天,他聲音可真好听!咳咳……不是犯花痴的時候。
「是他先要殺我的!」我爭辯道。
「哦?」他微不可覺地動了動嘴角,「你怎麼知道他要殺你?」
「大街上那麼多人,他車駕那麼快難道瞎眼了?一看就是沖我來的。更何況,如果不是心里有鬼,剛才被我一箭射中,他干嘛聲兒都不吱就遛了?」我氣咻咻說道。
「或許是他出不了聲兒了呢。」他道。
我張了張嘴,泄下氣來,底氣不足地嘀咕道︰「我又不懂箭術,哪里可能射中這麼個移動活靶……」
「不懂?」他狐疑地看看我,「你說,你不懂箭術?」真稀罕了,他居然連用了兩次疑問語氣。
我老實搖搖頭,「不懂。」箭術?我只會打彈弓。
他眼里爆出一絲驚異,轉瞬即逝,淡淡笑了笑道︰「放心,你沒有殺人。」
「呃!真的!」我雀躍起來,驚喜地問道,「你怎麼知道?」
「他車子依然四平八穩地行駛,而且,你射中的方位,應該在他的左臂,不會致命。」他淡然說道,眼里也有了一分淡淡的笑意。
被他這樣一提點,我頓時茅塞頓開,心里輕松不少,轉而又疑惑道︰「那你帶著我跑什麼?」
「我當時……」他忽然慌張了一下,「當時我糊涂了。」
我怔了怔,所以,當時只是因為擔心我咯?心里忽然瘋狂涌出一股莫名的暖意。
「既然沒事,那我先走了。」他忽然轉身。
「等等。」我不由自主地繞到他身前攔住去路,懶得顧忌女子的身份,淑女的形象老早被我丟到爪哇國去,光腳的不怕穿鞋的!
他停下腳步,拿眼看著我。
「花燈節上的那副畫是不是你畫的?」我一直對這事好奇得緊,好不容易他破天荒開了口,不能讓他這麼跑了!
「是。」他幾乎是沖口答出。
盡管早有預料,我依然忍不住驚訝地愣了愣。
「那……」我吞咽了一下唾沫,「對出第二聯的那個人,不會也是你吧?」初次听到麥戈的聲音我便覺得有些耳熟,花燈會那天的男聲給我的印象太深,我下意識地將二者聯系在了一起。
「是。」他答道。
我頓時生出一種暈眩感,隨即無比英明地在心里感嘆︰我多麼明智啊,一開始就看出他不是池中物!
「你高興什麼?」他忽然說道。
「有,有嗎?我哪有高興?」我心虛地否認,隨即又理直氣壯看著他問道︰「那你到底是誰啊,別告訴我你真只是個大字不識的農家孩子。」
他這次沒有多說話,猶豫了一下道︰「陸小姐,我們並不熟,但你在俞公子面前多次維護我,我很感激。」
「呃,沒什麼,比起你對我的幫助,我做的事實在不值一提。」我不好意思地撓撓腦袋。
他點點頭,猶豫著說道︰「我所學知識是一位恩師機緣傳授,至于身世……沒有什麼好懷疑。」
我微愣,隨即汗了一把,大概是自己武俠小說和電視劇看太多,覺得每每個人都有秘密。
「所以……請姑娘以後不要再追問我的身世。」他加強語氣強調道。
「好……」我眼巴巴看著他,傻乎乎點了點頭。
「多謝。」他難得友好地淡淡笑了一下,頷首道。
我眨巴眨巴眼,終于回了魂,隨即醒悟著正神道︰「對了,上次在山上,你有沒有看清那個黑衣人,他和剛才的馬夫長得像不像?」
「我沒看清。」他簡潔地回答,忽又皺眉疑惑地輕嗯了一聲。
「我就是覺得那個馬夫是故意要殺我。」我嘀咕道,「說不定和竹林下殺手的是同一個人。姥爺的我得罪誰了?」
「什麼?」他疑惑看著我。
「那個馬夫帶著斗笠是嗎?」。我沒答話,轉而問道。
「嗯。」
「那就對了!可我似乎沒得罪過什麼人,誰人三番兩次要置我于死地?」我輕聲地思忖著。
他輕笑一聲,「你仍覺得剛才那人是特地針對你?」
「什麼針對?」我白他一眼,「那是想要我的小命!」
他被我較真勁兒逗笑了,驚鴻一瞥,又恢復得淡然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