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將荊門攪得雞飛狗跳的少將軍悄然離開。
兩個極端世界的意外交集也應該到此為止了。我很不負責地自動忽略掉心底的失落與不安。
無暇理會滿天飛舞的傳言,步步踏回自己的世界,安心做我為點點惠利而竊喜的小老板,更何況,我最近的確很忙。
因為,貧農陸小織終于走出了擺小攤的**時代,正式邁入自己開店的資本主義行列!
不過,在選店址時,一向對我百依百順的老媽給我添了不少麻煩,在她的強烈要求下,我這個唯利是圖的大奸商,不得不放棄城中心地理位置極好的一家店面,改而挑了街角幽靜寫意的一處。
後來我才發現,從這里走十來分鐘就是麥戈家……
一時間,我對我家這位古代老太太思想開放的程度佩服不已。
我家老太太抱著黃歷認認真真鑽研了兩天,又跑去和麥戈他家老太太熱熱鬧鬧討論了大半日,終于千挑萬選定下了開張的黃道吉日。
開張這日的天氣十分不錯,四周的街坊鄰居一個不落地登門道賀,我端茶送水忙得像個陀螺一樣四處轉來轉去。對此我不得不提一下街坊們的賀禮,有提溜著幾升大米的,挑兩筐大白菜的。抱幾只巨型南瓜的,最可怕的是,街角一位寡居大媽拎過來好幾只自家養的抱花雞,結果一不留神讓丫跑了,于是滿堂鄉親個個捋袖子赤膊上陣——抓雞。幾十個人上躥下跳的那場面,真真讓我明白了什麼叫真正的雞飛狗跳。最不可思議的是,我家老太太瞅著這飛天遁地的場面,硬是樂得眉開眼笑,連連稱這才有了鄉里鄉親的親近勁兒。
我和麥戈站一旁都滿頭黑線地偷偷抹了把汗,並且對老人們天才般的想象力表示了敬意。
在座多是與麥戈家交好的鄰里,在听聞這只香餑餑被個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女人搶走後,很自然便產生了我像猴子一樣被圍觀的奇特場景,我嚴重內傷,還很煎熬地扯出一副眉眼盈盈的乖巧樣,對著周圍這些恨不得把我剮出個洞的眼刀,終于忍不住在心里弱弱地抗議起來。
在我臉上掐來掐去的這位大嬸,您確定您不是在早市上挑黃瓜嗎,皮膚女敕那不是我的錯,您老能別用這副幽怨的眼神瞅著我成不?那位在我腰上左捏右捏終于驚喜地大喊「這里有一絲肥肉」的姐姐,挑驢子您上花鳥蟲魚市場去。還有那個倒掛在麥戈身上灌輸著「姐姐不夠大,以後一定不會生兒子」的小丫頭片子,別以為你年紀小我就不跟你吃醋!
大嬸們由里到外對我品頭論足了一番後,終于紛紛吊高著眼角,勉強地扔下一句「還行」。
我咬手娟……
難怪麥戈一百年都難得有個表情出來,敢情全貢獻給這些大媽了,瞧瞧她們一個兩個沖你死心塌地沖我咬牙切齒的。
「尹家公子恭祝夫人開業大吉。」一個聲音從堂前傳來。
听到這個久違的名字,我微愣了一下。隨即嗷嗷叫著揪了揪頭發,正準備去應付這個只會惹麻煩的富二代,有人從身後拉住我,微涼的溫度傳入我掌心。
我訝異地回頭,看到麥戈沖我微微一笑,清泉般的嗓音輕道,「我陪你一起去。」
于是,我毫不矜持地當場露出了傻兮兮的偷樂表情。
我們走到堂中時,尹家的隨從正滿臉堆笑地和我家老太太說著套話,尹宣則滴溜著眼楮左顧右盼,目光落到我身上,兩眼一亮,立即朝我走來。
「陸姑娘,我可算見著你了。」尹宣傻樂傻樂地看著我,手停在半空似乎想拉我,被麥戈一記眼刀剎在了當場。
我腦袋里還受著麥戈那一笑的余震,心情挺不錯,于是便眉眼彎彎地沖尹宣笑了一笑,「尹公子,好久不見。」
尹宣直勾勾看著我,保持著之前的表情不說話了。
「尹公子?」我收起笑容。
身旁同樣愣掉的隨從見狀趕緊撞撞他。壓著聲音提醒,「公子。」
尹宣如夢初醒,忙道,「在下失態,叫姑娘見笑了。」
「無妨,公子今日能屈尊蒞臨,我代家母多謝公子。」我冠冕堂皇地說道,心里在不高興地摳著指甲︰滿堂賓客不是怕了你就是巴結你,好不容易我媽要當一次主角讓你給攪了局,要不請您滾出去可好?
「應該的,應該的。」他連連道,持續那副傻愣愣的表情看著我笑。
我于是詞窮了,只好站在原地等他說話。
尹宣傻笑了半天,終于在旁人的提示下,後知後覺地察覺到了我的不悅,清了清嗓,很鄭重地看著我,「陸姑娘,我已經跟伯母說過了,不日後,我會請我爹上門提親。」他說完就笑看著我,暫時可以理解為他在等我欣喜若狂地撲上去。
咳咳……
我再難保持那副人模人樣的淑女表情,額上青筋跳了跳,艱難地擠出絲微笑來,「公子既然已跟家母踫過面,那她一定跟公子提過,小織已有婚約在身。」
「我自然知道。」他疑惑地看著我。
「那我恐怕要負了公子的抬愛。」我滿心期待地等他想明白。
「男未取女未嫁,婚約解除了就是。」他一副自然而然的神情,很認真地安慰我。「這個姑娘不用擔心。」
我怒了,正想拿話諷刺他幾句,麥戈卻先我一步開口了,「尹公子不覺得,是否要解除婚約要先問我嗎?」。
尹宣用一副「我不想和你說話」的臭屁表情打量著麥戈,說道,「憑你也敢跟本公子搶人?」
「原來堂堂通判大人家的公子,就只會打著自家老爹的旗號像盜匪一樣掠人。」麥戈恍然大悟。
「你——」尹宣忍了忍,「看在陸姑娘的面上,我今日放過你。什麼掠不掠奪的,我自然要征得陸姑娘同意的。」
「尹公子,」我實在很欣賞這小孩的自信,都有點不忍心打擊他了,于是我很厚道地婉轉道,「實在是小織薄柳之姿配不上公子,怕要負了公子的情意。」
「配得上配得上的!」他兩眼亮晶晶。
「尹公子不要忘了,你和陸椰藍姑娘的婚期已近在眉睫。」麥戈不帶語氣地淡淡道。
我微微一愣,提到這家人的事,心底還是不由自主有輕輕的觸動,不過也只是一瞬而已,我立即「衷心」地祝賀道,「原來如此,尹公子既要與陸家小姐喜結良緣。想來剛才之事只是與我們說笑罷了,好在我們不曾當真,否則可真要鬧出笑話了。」
「不不,不是的,」尹宣忙解釋道,「那是我沒找到陸姑娘之前,我一回家就稟告我爹,讓他去退婚,我想取的,從來都是陸姑娘你一個。」
「尹公子,婚姻大事豈可兒戲。」我皺皺眉。真想拿手戳他幾下,這小孩能再遲鈍一點嗎?我繼續苦口婆心地教育說,「況且我想嫁的,從來都不是尹公子你。所以公子你的抉擇都與我無關,就算你願取,我也不見得願嫁。」
尹宣愣了一下,眼里都是不可置信,「我不信,你……就為了這個人?他無權無勢……」
「尹公子,」我咬了咬牙,艱澀地開口,決定終止這個客串幼稚園阿姨的游戲,「什麼時候你真心喜歡一個人,便不會有這樣的疑問了。我們還有事,便不奉陪了,公子自便吧。」
尹宣這戰無不勝的小高干可能真被我打擊到了,杵在原地發了好一會兒的呆,才叫隨從們連哄帶騙地架出了這個傷心地。
我隨後很認真地思考了一番,終于悟出自己又拯救了一個差點誤入歧途的大好青年(歧途指的是?),越發地感嘆自己真是純潔得一塌糊涂,心情便大大的好了起來。
要不怎麼說陷入戀愛的女人智商就是低人一等呢。
就連後來隱隱約約听說尹府和陸府再次締結良緣,兩家親上加親從此榮辱一體,對于那家人的事,心里頭的感覺幾乎是淡得難以名狀了,本來嘛,原本就不屬于自己的東西,難過一陣再偶爾拿出來小傷感一下也就無所謂了。
然後說,開店原來真不是件不容易的事,自從我肩膀上搭著毛巾成為一名標準的跑堂小二後,才知道這世界上有各式奇奇怪怪的挑剔嘴臉,叫人恨不能把他們剁碎了下湯鍋。
比如這家小店漸漸以風格獨特鮮有名聲後,便吸引來不少略有背景的客人,某日正好趕巧家里材料用完,不得已只好跟眼前某位黑著臉的大叔賠笑臉,洋洋灑灑一長串,總結起來的意思是您今晚的餐後甜點怕是沒著落了,不如您還是早點回家抱老婆睡覺吧。
我眉眼彎彎的那笑多諂媚啊。可此爺一點不客氣,大手一揮開始唾沫橫飛地咆哮他是多麼厲害哄哄的人物,在江湖上隨手一扣指是多麼的叱 風雲,最後做出總結,今兒個要不把爺伺候高興了,爺動動手指頭就能壓死你。
我笑得那叫一個春花燦爛啊,心想這死男人惡心起來還真沒個度了,姐姐我听你放了半天的屁沒掩面淚奔那是懶得扯了你遮羞布,你還真敢認真你還真當自個放出來的屁是香的?
話說回來,我是誰啊,作為個優秀的跑堂小二,我一定要等客人前腳走出來再開始問候他祖輩!
……
我視死如歸地說,「客官,您看小的本來就是白蟻一樣的小人物,這前後左右上下的,隨便來個人就能把小的捏死了,要麼您再使點勁多捏幾下,讓小的死得更徹底一點?」
他得意了一下忽然回過味來,更怒了,猛拍了下桌子,「好你個臭小子,敢出言諷刺本大爺,信不信我一句話就能讓你丟了飯碗。」
我更樂了,笑道,「丟就丟吧,反正從來就沒吃飽過。」聞訊趕出來的老太太一听這話,差點沒當場背過氣去,以致事後她扯住我耳朵把我捏得吱吱亂叫,盯著我吃了整整一鍋米飯才肯罷休。
我被老太天的眼刀捅了幾下,再回過神時,那位哥早已沒了蹤影,只剩麥戈在那慢悠悠地擦桌子。
我走過去,眼楮滴溜溜轉著查看情況,最後把嫌疑定在麥戈身上,虎起臉問,「人呢?」
「什麼?」他波瀾不驚地看著我。
「你把人整哪去了?」我非常堅信就是他老人家,在這麼短的時間內進行了告水準的犯罪。
他目光在我身上停了一會,忽而輕輕一笑,伸出手將我額前掉落的劉海撥到耳後,神情溫柔得能滴出水來,「別鬧,去幫幫伯母。」
「不……不是……」我被他一蠱惑,腦袋立馬就秀逗了,愣是鬼上身一樣乖乖听了話。
等以後我再見到那位爺時,哥們眼楮圓鼓鼓一瞪,撒丫子就跑得無影無蹤,于是說,男人這種動物就是本連載中的萬年大坑,咱讀懂的還只是個楔子。
臨近七夕的時候,陸椰藍和尹宣的婚事已傳得沸沸揚揚。我听說這事時眯著眼楮左手元寶右手算盤數錢數得正歡,手上絲毫不停地舞動著算盤,笑眯眯地嘟囔道,「我祝你們百年好合永遠幸福快樂,千萬別絆倒腳中途倒霉,給我幸災樂禍和落井下石的機會。」嘰咕完我眼楮一亮,轉頭沖我家老太太吼了一嗓子,「娘,我們這個月利潤又翻了一成!」
話一落音,里面就傳來老太太對我十二分不滿的碎碎念。
我拿額頭磕著桌子上糾結了︰這扭曲的社會啊,究竟是怎麼在我不知不覺中,把好好一個溫柔體貼的標榜母親,整成現在這個動不動撲稜我幾下的神經質老太太?
更叫人心寒的是,我這個媽明顯已經打了對折,只剩半個在我手上了。她晚上挑燈夜戰縫的絕對是麥戈的衣服,飯桌上從我筷子上搶走的菜肴下一刻便出現在麥戈碗里,就連嘴里念叨的都是麥戈會不會凍著有沒有受涼。
我有一下沒一下搓著手里的衣服,回想著這些令人發指的罪行,牙齒磨得倍兒響亮。眼刀一記一記地朝麥戈射去,他吹了吹正在雕刻的桃木,正巧轉過頭來,目光正好與我對上,似乎沒有移開的意思,一動不動盯著我看,眼里依舊是清冷清冷的色澤,卻好像多了什麼不一樣的東西。我毫無意外的被卷進這個幽深的漩渦里,嘴角不自覺地朝兩側彎起,身體仿若被絲甜的溫暖糖漿包圍了,滿滿的很舒服。
麥戈忽然朝我挪了一下,眸子里有抹暖色調的光點一閃而過,我不計成本地繼續花痴著,兩只星星眼熠熠生輝︰怎麼就有一張臉叫人這樣移不開目光呢?
直到麥戈揚揚眉角,用手輕輕覆在我的臉上,佯裝著輕推了一下,低低輕笑,我還在色心未泯地琢磨著︰如果能這樣地老天荒,似乎也不虧啊(萬惡的生意人)。
「好啦,再看要付銀子了。」他把手收回淺笑著低語。
我華麗麗地囧了,嗖地縮回腦袋,和他一塊站起來,然後埋著頭左腳踩右腳,右腳踩左腳。踩著踩著我又愣了,剛才那個那個……我試探性地偷偷拿手戳戳自己的臉,好像還有殘余的溫度留下呢,確實……有過那麼親昵的小動作嗎?
「怎麼了?」他問。
「沒有,」我搖搖頭,咬了咬下唇,勇敢地仰起臉看他,「你……是真的喜歡我嗎?」。然後我感受到臉慢慢熱得能蒸出水汽來。
「為什麼這樣問?」他居然還醞釀出了些許笑意。
我視死如歸地繼續紅著臉看他,「我仰視了你太久,你太神秘太會隱藏自己的情緒,雖然……雖然我承認正是這樣的你吸引了我,可是太輕易地被接納,我覺得很不真實,更不敢太用力地去抓住……」我頭埋得低低的,聲音越來越小越來越底氣不足。
他會不會覺得我很不知廉恥啊,畢竟在這個時代這種行徑也太「豪放」了一點。
頭頂傳來一聲微微的嘆息,下一刻我的整個身體都被摁進了一個堅實溫暖的所在,我听到腦海中傳出一聲巨大的轟鳴。
「現在覺得真實了嗎?」。他將下巴擱置在我頭頂,輕輕摩挲了一下,一股癢癢的甜蜜瞬間傳達到四肢百骸。
我慢慢放松僵直的身子,臉在他胸前蹭了蹭,終于小心翼翼伸手環住他的腰。
湖水如鏡,倒映著相擁而立的二人,湖面風起,一瞬間波光瀲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