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黃三郎開發加強版香皂並非是犯倔,而是因為這個時代的肥皂,價格足可以跟後世的SKII或者香奈兒媲美。就比如說西市專賣胭脂水粉的珍珠閣里,一塊比後世的標制香皂略小些的桂花香胰,就能賣出足足五百文錢,他家賣豆花一天的流水也不過就是這個數。
實際上在這個時代優質的澡豆被視為高級奢侈品,商家匠戶豈能輕易公布配方。也因為價格的昂貴,因而月兌離了日常清潔用品的行列,成為了中產以上人家才能消費得起的高檔消費品。
唐代李燾所著的《外台秘要方》中有詳細的描寫︰「論曰︰面脂手膏依香澡豆,士人貴勝,皆是所要。然今之醫門,極為秘惜,不許子弟泄漏一法,至於父子之間亦不傳。示然聖人立法欲使家家悉解,人人自知,豈使愚於天下。令至道不行,壅蔽聖人之意,甚可怪也。」
也就是說,古時胰子的配方甚至到了「父子之間亦不傳」的地步,且多數時間還掌握在醫生的手里,因此制作香皂在黃三郎看來確實是本小利大的暴利行業。更何況曾經在某個超大型洗滌行業龍頭老大的一線工廠里打過工的黃三郎不但會做香皂,甚至還會做洗衣粉、透明皂和牙膏。
提到牙膏,黃三郎放下肥皂罐子,從瓶子堆里找出了三個依次打開,細細查看之後只能搖著頭將瓶子里的東西倒了出來。雖然試制肥皂的過程中產生的副產品甘油是牙膏的主要添加劑,但其他的材料卻不湊手。作為醒味劑的銀丹草(薄荷),藥鋪里只有干貨,沒有新鮮薄荷提供殺口的清爽感覺,效力也就自然減少了很多。
三兩口將豆花和鹵煮填下肚子,取過一盞不用的油燈勻了些燈油過來後,擺上一個用鐵絲編的支架就成了一盞可用的燈爐,在黃三郎的搗鼓下,七八樣原料被放進了一個洗干淨的小罐里,架在燈爐上烤了起來,隨著溫度的增加,小罐逐漸發出了咕嘟咕嘟的沸騰聲,黃三郎便不時的用小棍在罐子里攪合,又添加些材料,甚至還找來半截蠟燭刮了些臘進去。足有小半個時辰後,當罐子里的東西變成了濃稠的灰白色物體時,他又打開了一個用彩紙包著的小包,將里面裝著的桂花香粉倒進去小半,並撤去了燈爐。
過了一會,當罐子里的東西冷卻之後,他試探性的從里面摳出一點涂在了手背上,湊近燈火看了看後這才滿面得色的笑道︰「錯不了,這就是雪花膏了!只可惜不夠白,還有股子羊騷味!」
面有自得地將罐子封好,將作案工具全部打包,各種痕跡全部清理干淨之後,黃三郎一頭倒在了屬于他的小床鋪上,腦子里開始勾勒發家致富的大計。
就現階段而言,家中不算富裕,豆花店月差不多能有幾貫錢的純收入,僅夠一家三口的基本生活,盈余還要用來償還欠債和各種常例、稅賦,並且他現在還上了私塾,除了學費之外,每個月還得湊一份至少價值一貫錢的供奉。
以黃三郎試驗做出的香皂而言,就算小批量的生產,也需要一筆不小的資金采購原料,以及必要的人工和制作設備、容器,而最關鍵的是如何給四娘說通道理,並把產品給賣出去。
黃三郎現在才五歲,總不能說是一夢醒來,神仙爺爺教授了本事,那還不成了妖孽。就算是甘羅這樣的牛人,也是十二歲才被拜為上卿[1]。
所以,怎麼個說法當真讓人大費思量。
此後幾日,黃三郎都抬頭苦讀,埋頭苦思,到還真給他想出了辦法來。
這日黃三郎一下學,就以玩耍的名義陪著一個居住在距離仁平坊足有兩條大街相隔的同學走了一段,在歸來的時候又繞到了一個平時人流較為稀少的坊市,走到了一個代寫書文的攤前。三言兩語黃三郎就用一文錢的價格,哄著老文書在傳家的千字文手抄本上動了手腳。隨後他回到家中,老遠就拿著這本動過手腳的書找著了四娘︰「娘,先生說這書上有爹留給三郎的名字。」
黃三郎此時當然還不知道長安府的推官李建是他外公,但他卻是知道四娘識字,便遞上書本道︰「先生說,爹給三郎取了名兒,叫做黃盛。」
四娘聞言也是一愣,接過書本一看,只見文中「似蘭斯馨,如松之盛」這一句中的盛字被套了個圈,在頁眉的邊角上還寫著「可為吾兒名呼」幾個小字。四娘看真切了,不由眼圈一紅失聲痛哭起來。
當然,這個「盛」字是黃三郎從千字文里找出的同音字,和他後世的名字同音不同字。
又過了幾日,此時已經被喚做黃盛的壞家伙又特意在五更破曉時爬了起來,搖醒了才剛歇下沒多久的四娘,一臉驚恐的告訴她自己做了個魘夢,夢見一個身穿青色長袖寬袍的先生喚他名字,還說是他黃盛的親爹,甚至還教他讀千字文。
四娘听了黃盛的描述,自然又是嗚嗚泣哭,死去的黃盛親爹就有一件考上生徒時長安書院所發的青色生徒袍,黃泰死前也沒舍得讓四娘給他穿著下葬,所以此刻還壓在箱櫃之中,留著做個念想。
跟著,每過個五七日,黃盛就要來這麼一次,這死鬼爹每次不是教給他幾句詩文,就是給他說了個笑話兒。而四娘竟也真的相信,死鬼黃泰在陰曹地府放心不下她們娘仨,這是托夢來會。甚至四娘自己也夢見黃泰前來見她,囑咐她要好好照看好黃盛,讓他好好讀書,日後考上進士光宗耀祖。
且不說唐代佛門道家的香火鼎盛,皈依者眾多,民間對陰曹地府妖魔鬼怪的傳說也是深入人心,對午夜回魂,托夢傳信這種事更是堅信無疑。再加上黃盛刻意的裝神弄鬼,不過一月,四娘和二姐也就十成十的堅信他那死鬼老爹有能力從陰曹地府潛回陽間,夜夜來見,不但能教導黃盛學業,甚至還可以給他說些陰曹地府里才會有的奇事怪談。
而黃盛也準備好了香皂的說法,托辭死鬼老爹在地府里遇見了醫聖孫思邈,兩人擺談之下,孫思邈便以這香皂的秘方相贈。
可就在黃盛諸事齊備,只欠東風的時候,那他素未謀面的外公卻是找上了門來。
那日黃盛下學歸家,卻發現門臉之外站了幾個官府的衙役,二姐也是一臉歡喜的倚在門邊向內張望,黃盛來到二姐身後伸頭一瞧,卻發現四娘與一個看上去不過中年的男子對坐在屋內,正一個勁的抹眼擦淚。
黃盛心中有疑,嘴上卻悄聲問道︰「二姐,那人是誰?」
二姐回頭一看是寶兒,忙將他拉入懷中道︰「是外父!」
「外父?」也就是外公,黃盛伸頭再看,心說這人唇下的胡須不過寸許,年紀絕不超過四十,也太年輕了些吧!
哪知這一探頭,卻是被屋內正在與四娘說話的外父李建給瞧見了,當即李建向黃盛招手道︰「可是三郎歸來?」
黃盛知道這事躲不過,便老老實實走進來,按照這些日子在私塾里學的禮儀,恭恭敬敬磕頭下拜。哪知這一拜卻拜出了麻煩,只見外公李建滿眼的驚疑,先是看了看女兒,見女兒搖頭便開口向黃盛問道︰「三郎何故拜某?」
唐時禮儀繁瑣,各種場合有著不同的禮節程序,眼下黃盛作為孫兒,見了外公自然是要用下跪叩首的禮節來見禮。但有一事黃盛沒會過意來,那就是他本不該知道這人是他外公,幸虧黃盛不傻,裝著愕然了一下後,便轉眼看了看倚在門邊的二姐,而後女乃聲女乃氣的答道︰「二姐說,見了外父要行大禮。」
說著黃盛一臉自然的再次作揖下拜,李建原本狐疑的臉上這才釋然,但隨即又向四娘問道︰「三郎學業如何?」
四娘當下便要黃盛背書來听,雖然到現在還沒搞清自家外公為何有衙門的差役做跟班,但黃盛看人的眼色還是有的,從李建的身形氣度裝束可以看出,這便宜外公肯定是個當官的,當即便大聲的將私塾教的正課《千字文》背了出來,但背出前四十句便停了,因為私塾里的先生只教了這麼多。但四娘卻是不知何故,又給他起頭背《太公家教》,《太公家教》黃盛能背三十句,托辭是死鬼老爹黃泰所教。哪知背完三十句《太公家教》,四娘又給他起頭背《顏氏家訓》,隨後黃盛索性一股腦的將所有說是死鬼老爹所教的東西全部給背了出來,甚至其中還有李白著名的長詩《俠客行》。
「趙客縵胡纓,吳鉤霜雪明。銀鞍照白馬,颯沓如流星……縱死俠骨香,不慚世上英。誰能書閣下,白首太玄經。」黃盛一口女乃聲女乃氣的童音將豪氣萬千的長詩念出了一股子女乃味,不過念完之後一直撫著寸許長須的外公卻是滿眼笑意的低喝一聲︰「好!好三郎!」
說著,眉開眼笑的外父伸手從懷中一掏出了一個紅皮兒的小撥浪鼓,給了黃盛作為獎勵,但在給實之前卻是突然問道︰「三郎,這些學問是何人所教呵?」
黃盛又不是傻子,自從四娘給他起了頭兒就知道自己裝神弄鬼搞出來的「托夢教子」敗露了,但事已至此他也不怕這便宜外公能揭穿他,于是便傻乎乎的答道︰「是爹教的!」
然後一把從便宜外公手上拿過撥浪鼓兒,裝作歡天喜地跑了出去。
也不知外父給四娘說了些什麼,四娘滿臉歡喜的送走了外公,而他卻是清楚的听見門口幾個站班的差役畢恭畢敬的叫他外父做李推官[2]。
推官吶!
擱在後世,不就是地方一把手的秘書,這可是一條很粗的大腿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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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甘羅九歲拜入秦國丞相呂不韋門下,做其才客。後為秦立功,被秦王拜為上卿。由于當時丞相和上卿的官階差不多,民間因此演繹出甘羅十二歲為丞相的說法。
[2]︰推官,官名。唐朝始置,節度使、觀察使、團練使、防御使、采訪處置使下皆設,位次于判官、掌書記,掌推勾獄訟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