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盛知道這個事的時候,已經是咸通八年的二月。
這期間長安、安南和崖州三地都是以六百里加急軍驛傳遞消息,一份奏折從崖州送至長安最快也需要半個月,家書傳遞耗時更久。
幾乎也就是前後腳的功夫,黃盛先從徐貴妃處得到了宮內傳出的消息,說是李漼下旨將李建調任安南的詔書和兵部一同下發的調任公文被李建封還,並上奏稱崖州經略大計不可半途而廢,拒不奉旨,引得李漼龍顏大怒,在內禁與大臣議事時摔了一盞茶碗。
隨後,郡馬府從宮禁的渠道送進一封李建的家書,家書里寫的都是些勉勵黃盛好好學習天天向上的客套話,將信封拆開後用火一烤便顯出了密密麻麻的小字,將此時安南與崖州兩地的情況,以及高駢為其請功不逐,上折要求將李建調往安南的來龍去脈細細說了。
此事,李建也是沒有想到會如此發展,而且此時他在海南島上的攤子才剛剛鋪開,一旦奉旨離任,之前努力必定功虧一簣,所以將調任的詔書和公文封還也就是他唯一能做的選擇。在唐代,地方職守的文官這種將聖旨和公文封還的事情並不常見,外出作戰的武將多少還可以用臨機決斷的借口來封駁,文官卻是極難有借口的。
所以,李漼的震怒也就在情理之中。
燒掉信封,黃盛略作沉吟便讓徐貴妃再去探听宮內的消息,尤其強調要探听出此時李漼在跟什麼人開會。過了大約兩個時辰後才有新消息傳來,說是李漼再次下了旨意,要求李建三個月後必須到任安南,至于崖州經略一職,則由高駢手下的一員能吏調任。
如此看來,李漼也算是做了讓步,不過當黃盛知道此時與李漼開會的大臣中,居首之人竟是路岩時,就知道此事怕是不能善罷甘休。
總而言之,黃盛認為李建不能走。李建如果一走,經略海南島的計劃必然全面擱淺,甚至已經有可觀產量的鹿回頭鹽場和剛剛勘探出來的鐵礦也會暴露出去。
但對于處理這種事情黃盛並沒有經驗,總不能讓他跑去求見李漼要求收回成命,所以此事還得著落在李漼的身邊人上。
一年多的宮禁生活,讓黃盛對這大唐皇室的運作有了最為直觀的了解,他知道李漼的耳根子擱在誰的手心里最軟。當即便動筆給李建寫了一封回信,在信中也就寫的是近期學業和習武情況,不過字里行間卻有幾個字寫得特別好看,將之摘出連起來一讀正是「寧死不遷」。
寫好家書,命雲娘交與跑腿傳信的小太監後,黃盛換了練武時穿的練功服,照例去練功房隨魏勝練武。
當夜三更,黃盛出了臥房,使了一個隱身的小神通後便如若無人的順著宮道往西內苑行去。這西內苑是李漼的養母吳太妃和諸位太妃的養老之地。李漼生母晁氏在世時不過是個「美人」(封號),逝世後才得了「昭容」之位,李漼繼位為帝後便將生母封為元昭皇後。
而此時,西內院中最長者便是曾經撫養過李漼幾年的吳太妃,如今已五十七歲,膝下並無子嗣。她雖是宣宗時的昭儀,可李漼卻是顧念生母,不願封她為太後。
黃盛神通護體,一路行來,各處宮門值守的宿衛和太監都對他視若無睹,于是他便輕車熟路的直接來到了吳太妃的寢宮外,玩笑似的默念了一句「我把你來蒙」,便一頭撞在屋牆上,穿牆而入。
此時夜深,吳太妃自然已經安歇,瞧她面容顯著笑意,怕是正在做著美夢,黃盛直接走到床前伸手一指點在吳太妃的眉心,便入了她的夢。
還別說,這位太妃的夢當真是個美夢,一入夢黃盛便發現置身在一片無盡花海,吳太妃做少女裝扮正依偎在一名看不清面容的男子懷中。
黃盛也不管人家的春夢如何難得,直接就以靈識替換了這看不清面容的男子,用一把低沉的男聲道︰「此地無趣,不若隨我去一個好去處!」
吳太妃本是發夢,自然懵懵懂懂的點了點頭,喚道︰「十三郎,要帶憐兒去何處?」
黃盛自然不會答她,便將她扶起,伸手摟住縴腰一用力,兩人便搖搖晃晃的飛了起來。隨著高度漸漸上升,腳下的花海也在黃盛控制下變成了長安城的夜景輪廓,吳太妃看來驚奇,自然問道︰「十三郎,這是何處?」
黃盛伸手一指腳下,解釋道︰「便是長安,瞧那燈火輝煌之處,不就是西市麼?」
也在此時,只听一聲龍吟震撼九霄,直嚇得吳太妃面色大變,一把將黃盛緊緊摟住,黃盛卻是指著西北天空笑道︰「切莫驚慌,這是歸義軍節度使張義潮歸來也!」
吳太妃隨著黃盛的手勢望去,只見天空中有一條有爪無角的蛟龍正在長安西北方的天空中盤旋,不由驚道︰「便是張義潮麼?」
似乎這蛟龍听見了吳太妃的問話一般,昂首龍吟一聲後竟張口噴出了炙天烈焰。
這張義潮是歸義軍(今甘肅敦煌)的節度使,年前李漼曾下詔召他入朝,此人也是推三阻四不肯赴長安,不久前听說回鶻侵歸義軍,張義潮不敵,遣使入朝求援,李漼便再次下旨召其覲見。
對于朝中之事,吳太妃也知之不詳,不過這蛟龍張牙舞爪口噴烈焰的造型卻是給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黃盛待她記下必要的信息後,便帶著他轉身向東南飛去。此時本是夢境,因此轉瞬間便跨過了千里之地,眨眼便來到了一座大山之上,這大山生的奇怪,五座山峰聚攏好似人的手掌一般,隨著黃盛按下雲頭,吳太妃又見山下竟然聚集有無數的猴子圍著一座草亭,有三人在草亭前忙碌。
吳太妃看不真切,便問道︰「十三郎,此地是何處?怎來這多猴子?那三人又在作何事?」
黃盛便指著大山解釋道︰「此山名為五指山,此地乃是崖州。」又道︰「這三人所做之事,瞧上一瞧便知。」
說畢,黃盛摟著吳太妃再次按下雲頭,徑直來到草亭前,卻見三人中有一個是為老者,穿一身大唐官服,儀表堂堂,不怒而威,坐在一方長案前。另外兩人都是青年,穿文吏衣衫,身前也擺著長案,案上有竹筐木箱,竹筐中裝的是拳頭大小的桃兒,而箱中裝的卻是衣衫。
听老者首先低聲一呼,猴群中便有一只猴兒走上前來,兩爪抱拳一拜,口中吱吱直叫,老者肅容做傾听狀,隨後便在案上的一本賬簿上記錄起來。
待老者記好後,便指使猴兒走到兩個文吏案前,一人取了枚桃兒,一人取了套衣衫都交與那猴兒,那猴兒先吃了桃,又穿上衣衫,跟著搖身一變竟然成了人。
吳太妃站在一旁看了好一會,看著猴兒一個個上前錄名、領桃、領衫,最後變成人,終于弄懂了這是在做什麼,便問道︰「十三郎,這三人是誰,可是我大唐派駐此地的官員?」
黃盛答道︰「此人便是崖州經略李建,二人乃是李建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