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出了醫館,年青人也不說話,只對何靖華微揖了一揖,轉身就走,何靖華趁他作揖的功夫,才正目看他,見他長得竟出奇地俊秀,而且英氣逼人,怎麼看都覺得面善,一時又想不起來在哪兒見過,心中好奇,如此俊朗奪人,神彩飄逸之人,怎麼竟會忘了?
何靖華正自發怔,忽然旁邊一陣騷動,有人鳴鑼叫道︰「新任督軍即刻駕到,閑雜人等一概回避。」
何靖華方轉過頭,見十來個身穿絳色長袍馬褂的年青人,每人手里拎著一面鑼,邊走邊喊,他心里好笑,一抬頭見那年青人,也避到路邊,他急忙緊走幾步追了過去,伸手拍了拍他的肩頭,那年青人回頭見是他,雖然很懶怠說話,還是忍不住說道︰「我只是些許小傷,上了藥就沒事了!看你也不是個閑人,不用再因為我而勞費心神。」
何靖華笑道︰「別說是這麼長一道口子,即使擦破了皮兒,也會疼得鑽心,你不怪我,我已是感激不盡,再不讓我盡點心,我如何過意得去。何況傷口雖小,也不是三兩日就能好的,萬一因此落下傷疤,倒真要被你記一輩子了。」
何靖華很喜歡听他說話,既有些北京口音,又夾帶些姑蘇腔。本想逗著他多說幾句話,見他竟又一言不發,知道他不是一般地不愛說話,再三問了他的住處,執意要送他回去,年青人見拗不過他,只能告訴他暫住興隆旅館。
何靖華知道興隆旅館在四馬路,原來他們舉家初到上海之時也曾住到那兒,那時候的環境倒還不錯,後來听說被青幫的人給佔了,前院雖住著客人,後院已變成青幫的據點兒,而且旁邊又相繼開了幾家花樓柳院,每日里龍蛇混雜,是個極不干淨的去處,看他倒是一個極清心寡欲之人,住在那兒實在不相宜。
何靖華先讓他去車上等他,然後去了家西藥鋪,買了些外傷藥。等他打開車門,見年青人獨自坐到後排,正哈著腰不知道做什麼,就隨手將藥包遞給他。
年青人接過藥瓶略看了看,沒說話,順手猜進了懷里。
因他早上起得匆忙襪子穿歪了,他趁何靖華買藥的功夫,除下鞋,俯正在正襪子,見何靖華突然回來,慌忙將手里的黑布鞋藏到座位下,等何靖華在座位上坐好,他方才抬起身,拎起鞋剛要穿,沒想到何靖華車猛一啟動,她的身子不由自主往前一搶,手里的鞋竟然拍到了何靖華的後背上,窘得他趕緊撤回手迅速把鞋穿好。
他偷偷從後視鏡掃了一眼何靖華,見他正目視前方,才放下心來。等他收回目光,忽然發現何靖華的後背上有一道淡淡的灰痕,看著直不舒服,幾次抬手想幫他把灰彈掉,手指伸縮間終沒有伸出手。只能挪了挪身子,坐到另一側,想著眼不見心不煩。
車一拐上四馬路,眼見著來往之人多是身著長衫之人,何靖華略側了側頭問道︰「你可看出剛剛走過去的,都是些什麼人?」
年青人順著車窗向外望去,見那三四個人都把鈕扣到了脖子處,走起路來,如雲似風,但臉上都洋溢著笑容,相擁著一位中年人,進入了一家花樓。
年青人道︰「興隆旅館里也多是這樣裝束的人,看穿戴倒像是中規中矩之人,每日里邀五喝六,常是喝得醉醺醺的回來,直鬧到後半夜,又不像好人。」
何靖華道︰「他們都是青幫頭子杜月笙的手下,因杜月笙喜歡附庸風雅,所以他的手下一年四季都身著長衫,打扮斯文。興隆旅館也是他們的據點兒之一,你整日跟這些刀尖舌忝血之人比鄰而居,實在不方便。萬一不慎得罪了他們,免不了會吃虧。既然我們相識一場,也是緣份,如不嫌棄,舍下倒可騰出一間空屋,雖三餐不濟,尚可求溫飽,等你找到了歸宿,再走也不遲。」
何靖華听年青人說他住在興隆旅館,就有了想請他去家里暫住幾日的打算,又見他是個極不好說話的人,怕魯莽相邀,會事得必反,所以才等到此時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