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國的黎明 第一卷 章38 卻欲棲蓬瀛-3

作者 ︰ 鼓元吉

新年不期而至,除邊境戍守的少數營隊外,在役的軍士皆放假七日,歸家團聚。敦煌的關東同鄉亦相互串門恭賀新禧。因李蕤在敦煌別無親眷,趙行德便請他來家中宴聚。李蕤當即答應,還說要帶位洛陽同鄉,文辭院學士陳與義一同造訪。

趙行德回來告訴李若雪,與她商量,讓她請平常送蔬菜的大嬸來幫廚,又說起陳與義,李若雪笑道︰「寫就‘海棠不惜胭脂色,獨立濛濛細雨中’的陳簡齋,妾身在洛陽時便久聞其名。」她肚月復隆起還不明顯,近來惡心頭暈等也少了。每當客人來時,便和行德一同待客,舉止從容,談吐嫻雅,絲毫不像是身懷有孕。李蕤和陳與義都尚未婚娶,居然毫不察覺。

李蕤一見趙行德便道︰「行直,我看你印堂紅中發暗,最近可要小心禍事。」

趙行德模了模自己額頭,苦笑道︰「這是火藥燻的吧。」

李蕤搖了搖頭,嘆道︰「我看是福兮禍之所伏,禍兮福之所倚。」趙行德不禁啞然,便沒接他這茬。李蕤自從進入天機院以來,推算天體運行的軌跡,原先的星象佔卜之道也沒有全然放棄,只不過不再像從前那麼沉迷,有時還拿來開玩笑。真不知道他那一句話是真,那一句話是假。

四人在廳堂落座之後,李蕤為趙行德和陳與義二人相互引見,為了避免麻煩,仍是用趙德的身份。

聞听他初時習文,後又從武,陳與義道︰「文武之道本為一體,近世歧而為二途。文士專筆墨詞賦,武夫事劍戟弓弩,彼此相笑。豈不悲哉!關東積重難返,文臣失捍國之氣力,武將失料敵之智謀,此乃中原衰微之因也。」他願本打算游學數月,但在長安卻停留了三年之久,在敦煌又住了三載。揣摩了夏國的軍政竅要,他又苦思了許多振作關東之策,這貫通文武之道,恢復漢唐時出將入相的制度,也是一樁。

李蕤道︰「文武之道,各有倚重,有殊途之勢,只是過猶不及。」又對趙行德笑道,「去非兄已被賑濟署令辛興宗大人選為僚屬,元宵之後便要赴任長安了。這賑濟署便是專門為解決工徒之事而設的,東人社諸君的遺願,眼看就要有著落。」

趙行德端起酒杯道︰「朝廷此舉大善,在下預祝陳兄馬到成功!」

陳與義端起酒杯和他干了,解釋道︰「辛長史讓我同去長安,只因我出身關東,容易取信于人。不瞞趙兄,我在夏國,只求道解惑,只待學業大成,便返回關東。但這件事情,卻萬萬不敢推月兌。」他頓一頓,沉吟道,「關中工坊用流民為工徒,已經有二三十年,可謂根深蒂固。當地軍府官吏並非不知,只是工坊所禁錮盤剝的大都是在無親無故的關東人,所以才置若罔聞,視而不見,可謂不仁。貪圖一時之利,既失卻人心,又埋下將來禍亂之種,可謂不智。唉——」他深深嘆了口氣。

李蕤低聲道︰「昨天算了一卦,陳兄此去頗多艱險,昨日還要多多保重。」

陳與義臉色平靜,緩緩道︰「東嚴兄,你是不知那工坊中暗無天日的底細。孟子所謂率獸而食人者,與之差相仿佛。我在長安游學三年,常恨無力解此困危。如今兩位忠良之士已拼了性命,換來朝廷終于下決心整頓工坊,我便是粉身碎骨,又有何妨?」他右手緊緊捏著酒杯,杯中漾起微微的漣漪。

趙行德沉聲道︰「說得好,苟利國家生死以,豈以禍福趨避之。來,陳兄,我也敬你一杯!」

陳與義听他說到「國家」兩字時,眼中閃過一絲復雜難明的神色,但終究還是舉起杯來,笑道︰「壯哉斯言!」滿飲了此杯後。如此這般,酒過三巡,三人皆是醺醺然,陳與義胸懷澎湃,一邊拍著桌子,一邊用筷子敲打瓷碗邊沿,高聲唱道,「清商隨風發,中曲正徘徊。一彈再三嘆,慷慨有余哀。不惜歌者苦,但傷知音稀。」

趙行德和李蕤被他感染,心情激蕩,齊聲和道︰「願為雙鴻鵠,奮翅起高飛。」三人相視大笑。李若雪靜靜坐在一旁,眼楮微微有些濕潤。

敦煌城里早已響起了  啪啪地爆竹聲,城外的林泉宮卻很安靜。太子陳重在驃騎軍中服役,今年告假回京。漠北諸軍環境最為惡劣,但兵民皆耐勞苦,騎軍向稱精銳。皇室對安北軍司極為重視。皇太子在驃騎軍服役幾成定例,以體察邊庭將士困苦。只不過因個人資質不同,服役時間有長有短而已。陳重為人穩重嚴肅,寬厚多智,既是長子,又最得陳宣夫婦的喜愛。他上個除夕在小海度過。因此一家人等著太子才開始年夜飯,皇後還特意叮囑內臣先不要燃放鞭炮煙花。

皇帝陳宣,皇後康氏,二皇子陳康,三公主陳宛,四公主陳薇,五皇子陳昭,太子妃張氏,皇孫陳思,八人圍著大圓桌而坐。桌上擺著酥酪、果脯之類的小食。見皇後頻頻回首朝著宮門眺望,陳宣笑著勸慰道︰「莫要心焦,從漠北回返京中,雖然千里迢迢,但後半程都是馳道,定不會誤了歸期。」

康皇後白了他一眼,埋怨道︰「重兒從軍在哪里不好?偏偏要讓他去漠北?」將身子轉了過來,似賭氣似地不再看窗口方向。康皇後秉性直爽,陳宣知她等得心焦,不可理喻,便向陳康使了個眼色。

陳康會意,苦著臉道︰「母後想念大哥,竟是目無余子,連我等都看不見了。」說完斗膽舉起左手在康皇後眼前晃動幾下,插科打諢道︰「母後,看這里,看這里!」兩個妹妹被他逗得嬌笑不已,十二歲的陳昭也似懂非懂地跟著起哄,扯著小喉嚨喊道︰「看這里,看這里!」小皇孫陳思年紀幼小,不明所以地看看兩個叔叔,又看看祖母。

若非五府異議,夏國的皇位繼承便按照長幼之序,即位後也受五府制約,並不像宋遼皇帝那樣隨心所欲。這反而避免了兄弟為皇位而反目。陳康耳聞目睹父皇每天為國事勞心勞力,在心底里是為有個兄長在上頭擔著感到幸運。所以開幾句玩笑,到不虞被人誤解他要爭寵奪儲。

康皇後被他這憊賴樣兒氣得好笑,眼楮一瞪,罵道︰「真是沒良心的。早知道讓你代大哥去漠北吹風沙好了。」她抓著太子妃張氏的手,嘆道︰「可憐我們婆媳,也是一樣的命苦。」張氏乃是楚國公之女,向來知書達禮,不似康皇後這般直率,宛然道︰「兒臣謝過母後憐愛。」康皇後嘆了口氣,拍拍她的手背,想起自己也曾留在敦煌苦候的年月。她暗暗想道︰當初先帝就是如此才體察到將士夫婦分離之苦,頒下軍士出戍三年後當與家眷團聚的的敕令吧。

話音剛落,殿門一下子被推開了,一個宏亮地聲音笑道︰「那可不成!」陳重站在門口,風塵僕僕,還未來得及換下戎裝,他先對陳宣夫婦躬身為禮道︰「孩兒見過父皇母後。」這時幾個弟弟妹妹已經站起身來,圍在他面前。陳重以目示好,張氏羞得將頭低了下去。陳重一笑,模了模陳昭和陳思的腦袋,又拍了拍陳康的肩膀,又拿出送給兩個妹妹的禮物,忙活完了,才坐下來,含笑解釋道︰「去護國府交驗腰牌文牒耽誤了時候,有勞父皇母後相候了。」

康皇後疑道︰「怎麼要去護國府交接,不是在道路曹報到後便可歸家了嗎?護國府交接文牒那是領軍校尉以」她忽然醒悟過來,失聲道,「重兒你被推舉為校尉了嗎?」聲音里帶著許多的驚喜。陳重三十多歲便被推舉為驃騎校尉,乃是極不容易的事情。除了安北上將軍知道他的身份外,其他人都只道他是靈州陳氏的子弟,陳氏是皇族旁支,每一代都有好些子弟在漠北從軍,算是小小的將門。

康皇後轉臉看著陳宣,見陳宣也笑著點了點頭,方才醒悟道︰「好啊,你們合起伙兒來瞞著我。」

陳康在旁邊叫冤道︰「母後,我也被他們瞞在鼓里啊。」陳宣卻笑道︰「項石入了護國府,驃騎將軍朱燕衡升任安北上將軍,武校尉被大將軍府擢升為驃騎將軍,營隊里面重新推舉校尉,也是就是不久前的事情。是我讓他瞞著,留給你一個驚喜的。」他完全不擔心妻子興師問罪,因為康皇後的眼楮里面已經充滿了母親的喜悅和驕傲了。外面,不待皇後吩咐,知曉太子回宮的僕役們紛紛響了鞭炮和禮花。

除夕這晚,林泉宮大部分僕役告假和家人團聚,這一晚本應是一年中宮里最冷清的時候,但這一晚也是皇室最其樂融融的時候,陳宣夫婦和七個兒孫一同圍爐而坐,像普通的人家一樣興致昂地等待著新春的到來。

新年過後,剛出正月,從長安返回的淳于震給趙行德帶來了一把新鍛造的橫刀。趙行德用指肚感受著寒光閃閃的刀刃,這口刀算得好刀,但未經千錘百打,在當世也算不得一柄寶刀。他有些不解地看淳于震。

「這是按照趙先生的指點,用金華山的石炭煉焦,又采了高品鐵礦石,用小爐子試煉出來的鐵所制的橫刀。」淳于震用指頭輕輕在橫刀前端一搬,刀身居然略微有些彎曲起來,顯示出良好的韌性,淳于震嘖嘖贊道︰「真沒想到,用石炭練出來的鐵,品質居然和木炭差不多。」關中石炭的價格僅為木炭的五分之一,而好壞鐵價差亦在五倍以上,現在他們有了這條捷徑,和點石成金也差不多了。

趙行德輕輕撫模著冷冽的刀身,他按捺住內心的激動,沉聲道︰「這僅僅才是開始,若要將產量擴大,還要做好些試驗才行,不過這就和鑄炮一樣,只要去做,遲早我們會成功的。」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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