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砰!」兩響,炮彈再度砸了城門上,這一回恰打在城門邊緣,巨大的沖擊力,立時推動城門轉動了一個微小的角度,就這麼個角度,已經露出一條空隙,趙行德看到了城門內側仿佛修羅地獄一般的屠場,到處倒伏著赤身的奴隸尸體,遠處,一群契丹騎兵正在沖鋒,奴隸們似乎只有束手就戮的份兒。
周旺脖子上的青筋似乎要迸出來,他拖著條退爬過去,回頭大聲喝道︰「推開城門!」面對大群的契丹騎兵,唯一的生路是打開城門。周旺指著那城門的縫隙,大聲喝道︰「到外面去推開城門!」他的話音未落,「砰」「砰!砰!」數聲巨響,幾枚炮彈再次砸在城門上。沖力仿佛巨手粗暴地抓住城門向兩邊撕裂,徹底使城門敞開了一個。
「再瞄準些!」趙行德喝道,一門火炮「轟」的發出炮彈,徑直穿過了城門洞,帶著呼嘯的風聲飛過了遠處契丹騎兵的頭頂,一名騎兵正好在炮彈的軌跡上,被炮彈擦著一下,脖頸被完全折斷,整個連頭盔帶頭顱都被扯落了下來。附近好幾匹馬都受驚得嘶鳴起來。領頭的契丹騎兵軍官見城門大開,臉色驚慌,不顧部屬尚未集結完畢,抽出彎刀,大喝道︰「沖過去,堵住城門!」
數百契丹騎兵,抽出彎刀,挺起長矛,催動戰馬朝著城門洞沖殺過去。這時,完顏宗翰也看出便宜,拍了拍戰馬的脖子,抽出長刀,大喝道︰「沖進去,殺光契丹人!」數千金國騎兵早在城門附近嚴陣以待,齊聲呼嘯,奮力催馬要沖進城去。兩支騎兵如同兩股相向而鐵錘,就要踫在一起。身處中間的奴隸有的還不知身在危險之中,有的不知所措臉色煞白。
周旺、馮定、郭安等為首之人靈台尚存清明,均大聲喊道︰「快躲開,朝兩邊躲開!」眾工奴這才紛紛朝兩邊跑去,周旺腿上中箭,無法走動,只得爬向城門後面,拼命將身體貼近城牆。
他剛剛躲好,金兵已經後發先至,一隊鐵騎沖進了城門,這時有一架攻城車的殘骸還堵在城門洞中間,這群金兵竟然絲毫也不減慢馬速,操控著戰馬從攻城車一側,是貼著城牆沖了過去。狂奔的戰馬幾乎和周旺擦身而過,饒是他早已豁出性命,此刻也冒出了冷汗。接踵而至的金國騎兵竟是連綿不斷。
這時遼軍騎兵也已沖到,兩支騎兵便堵在距離城門口不遠盤旋廝殺起來。躲閃不及的奴隸,受傷倒地無法離開的奴隸,盡數被戰馬沖撞踐踏而過,連尸體一起都很快被踏成血肉模糊的樣子。
大順門內外的漢軍齊聲高呼「城破了!城破了!」城頭的遼軍見金兵已經沖進城里,不由得心驚膽戰,檑木、滾石、箭矢頓時稀疏起來。攻城的金兵卻士氣大振,此消彼長之下,適才金兵戰斗得極為艱難也無法在城頭立足,此刻竟然同時在各處攻上了城牆。身著重甲的鐵浮圖將雲梯周圍團團護住,揮舞著鋒利的長刀,已經膽寒的契丹軍兵靠近不得,只能眼睜睜看著登城的金兵越來越多,越來越多,越來越多
大隊的金兵開始從四面涌入遼陽,遼兵頑強地節節抵抗,就連契丹健婦和老弱也拿起兵刃和金兵搏斗,然而無濟于事,金兵踏著遼人的尸體步步向前。東京留守蕭素賢糾集了兩千余精銳從東城門一直留守府。遼陽四面都冒起了濃煙,喊殺聲處處可聞。留守府旁邊是遼陽的府庫,契丹守將眼看城破,點燃了積儲的糧草。淋了火油的糧食燃燒極快,嗶嗶啵啵地迅速吞沒著臨近的房舍,熊熊的烈焰和煙塵騰空達數丈之高。
蕭素賢站在留守府城頭,右手握著沾滿鮮血的佩劍,他臉色蒼白,喃喃道︰「陛下以遼陽托付于我,我卻有負陛下,復國無望矣。」他環顧左右,皆是跟隨已久的心月復部屬,臉色一凜,沉聲道︰「遼陽死守數月,渤海人出力不少,今日我自以死謝陛下。渤海族弱人少,不得不侍奉大國,你等可自降金,保全遼東的族人。」說完將寶劍在脖頸里一抹,鮮血四濺,氣絕伏地而亡。
蕭素賢已死,城內的渤海軍民在各將率領下,先後放棄了戰斗。唯獨契丹將領和百姓抵死不降,依托著各處街坊地抵抗金兵,零星的戰斗一直持續到第二天早晨才漸漸結束。城中原有十五六萬契丹人,金兵清點俘獲,只得到四萬余契丹俘虜,盡是老弱婦孺。渤海人因幫著契丹人守城,壯者被盡數充為簽軍,弱者被賣為奴隸,金軍還亂殺了好幾個渤海族的將軍。因為漢兒起事獻城有功,韓凝霜又和金軍有約在先,完顏阿骨打將遼陽城內尚存的近十萬漢兒全都發給漢軍處置。唯有一條,要漢軍自將其中強壯者編為簽軍,協助金國作戰。
城西起事的五千余奴隸,經過一番廝殺,只活下來兩千不到,還有數十名負傷的,夏國營都盡數收治。韓凝霜原打算將幸存的鐵匠盡數編入漢軍,然而這些人多是兄弟會的內應,只願歸屬趙行德麾下,她也做個順水人情,讓趙行德來找管他們。漢軍接受了城中近十萬百姓,也忙著將其中的強壯者編入營伍,弱小者分別送回後方。
遼軍和金兵都圍繞著沈州和遼陽鏖戰,漢軍所佔據的蘇州、開州、寧州、復州、正州、恆州、鎮海府等地,居然整個冬天都沒受到大的騷擾。五月間割了小麥,趁勢搶種下大豆和高粱。各處新遷移的漢民,難得有了個喘息的機會。對太白山鴨綠江沿岸的夏國營屯墾地來說,雖然大部分的進項已經是伐木、燒炭和煉鐵,但百姓們收了第一茬莊稼,心頭總是安定了許多。新開墾的荒地產量並不高,但地廣人稀,一年兩熟也足夠果月復。但有見識的莊稼把式已經預見到,第二三四年恐怕就能達到熟地的產量,若是不怎麼施肥的話,再種兩年這地就貧了,需要換地再種。因為戰亂的關系,夏國營在這點上倒放棄了國內的休耕制度。
鴨綠江剛剛解凍通航,李四海便帶著戰船在鴨綠江上巡行了兩個來回,沿岸的夏國營屯墾點的兵民都歡呼雀躍。這火炮戰船的威力在遼東兵民里被傳得神乎其神,因為冬天河流封凍,戰船無法援應,分散在鴨綠江太白山過冬的屯墾兵民都是提心吊膽,也頗有幾處寨子遭到了野人部落的偷襲。開春後,金昌泰就忙著調派軍隊報復。因為木炭、貂皮等生意,大多數女真部落首領和東木行搭上關系,在這上面十分配合,大家和夏國營聯手鏟平了幾個強盜部落。
遼陽攻克之後一天,完顏阿骨打率兩萬鐵騎趕到,他大喜過望,重重獎賞了攻城有功的各將。眾金國將領戰意更加高昂。十五萬遼軍還駐扎不到百里的地方,為金兵攻克遼陽的氣勢所懾,耶律鐵哥只能緊守營寨不出,等著遼國皇帝耶律大石率援軍前來。金軍方面上至皇帝,下至普通金兵,此時人人用命,只待一舉擊破遼軍,徹底奠定勝局。
在出征前,趙行德稟明韓凝霜,夏國營收斂了在城內找到的起事工奴的尸體,在遼陽城東的山上合葬一座大墓,此役中為奪取西城門而戰死的奴隸,尚存有家室的,皆按照守備營戰歿之利撫恤,所有戰死者皆勒石銘記。這些漢兒工奴的眷屬萬余人,韓凝霜順水推舟全部交給趙行德安排,趙行德也毫不客氣地收了下來。立碑那日,千余軍士及守備兵,幸存的兩千余漢兒工奴,在城東舉行殯葬儀式。
「薤上露,何易晞。」夏國軍士和守備兵低聲唱起葬歌,聲音帶著沉痛之情。「露晞明朝更復落,人死一去何時歸!」歌聲一唱再嘆,聞听這歌聲,數千死者親眷都失聲痛哭起來。趙行德、韓凝霜等在場的將領臉色肅穆。風聲蕭蕭吹動樹葉,仿佛在同聲嗚咽。
「死者臉上的‘奴’字,可都去掉了吧?」趙行德沉聲問道。
「都去了,」周旺臉色黯然,「小的帶兄弟們謝過大人。」他虎目蘊淚,撐著一條木棍,勉強挺直了身體,他右腿的傷還很重。西城門內一戰,帶頭起事的六人,連大師兄李三兒在內,戰死了四人,只有周旺和霍安留得性命,而霍安現在還在高燒昏迷當中。故而周旺不顧郎中勸阻,,一定要來參加兄弟們的葬禮。
連周旺在內,共有四百余名起事的工奴堅持要從軍,連那重傷的霍安再醒來的片刻,也叫道︰「請將軍收下我等。」趙行德無法,只得答應了他們的要求。只是不願不教而誅,讓周旺等人先退回開州。囑咐金昌泰另選六百守備兵,和這些起事工奴混編成兩個守備營,一起接受火銃營的訓練。
「露晞明朝更復落,人死一去何時歸」歌聲由淒切轉為追思,「蒿里誰家地,聚斂魂魄無賢愚。鬼伯一何相催促,今乃不得少踟躕。」漸漸地,幸存的起義者和家眷們一起低聲唱了起來,歌聲漸漸升高,似乎送著死者的魂魄升上了天空。遠處的山澗里,傳來幾聲白鶴的清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