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趙行德之命,杜吹角將抽出來鮮血置于銀碗之內,用水洗淨針筒後,依次抽出了其它幾傷者之血,一一分別置于不同的銀碗內。門窗緊閉,淨室內的光線較為昏暗,隨著針筒將鮮血「滴滴滴」地注入銀碗之內,五個銀碗鮮紅的血液一字排開。這世上行醫救人,從未听說過以鮮血為引的。四個中的毒傷還在微微地申吟,者淨室內,無論是陸明宇還是傷者親友,都有些毛骨悚然。陸明宇不禁聯想魔教的諸多傳說,暗道︰「難道趙先生這聖教前軍師職分,非是虛名,而是確實懷有什麼神奇的法術不成。」大家都屏住呼吸不敢打擾趙先生施術,幾個江湖中人雖然習慣了刀頭舌忝血的生涯,心中仍然彌漫著一種神秘而恐怖的感覺。
「將趙某的血,分成五份,一一滴入他們的血內,記著次序,萬萬不可搞錯了。」
杜吹角和石景魁面無表情地遵命行事,他們的滿月復狐疑只是沒有表現出來而已,只是不至于將趙將軍視為妖人。銀針筒將趙行德的鮮血從銀碗內抽出,一一注入了其它四個銀碗之內,伴隨著血液的「滴答」的響聲,屋內恐怖而的氣氛達到了極致。
圈椅「吱呀」輕響了一下,趙行德站起身來,他這個動作雖然平常,但因他一直坐著,這一動頓時讓人心頭一繃緊,暗道︰「果然要施術了麼?」陸明宇下意識地朝他右手看去,看又沒有握著木劍銀刀符紙之類,卻什麼都沒看見。趙行德只是親自走到四個傷者的銀碗前,仔細觀察了片刻,又一一端起來晃了兩晃,其中一名傷者的血液發生了凝結,趙行德把他的親友喚過來,將凝血給他看,低聲道︰「趙某本想過血救人,但人各有命,這位潘壯士受不了趙某的血,一旦注入的話,只怕不是救人,反而令其渾身鮮血凝結,卻是催命了。」他話語里帶著歉意,「只好請施郎中繼續好生救治這位壯士。」
水寨里的施郎中听他提及自己,忙不迭答應了一聲,走上前去。適才施郎中已經給幾個傷者盡量擠出毒液,洗淨傷口,而且都喂下了一些解毒的丸散,然而,過山標蛇毒無藥可解,這些都是聊盡人事罷了。他只取出普通的銀針,輕輕刺入傷者的一些穴道,激發他的本能和毒性相抗,這和趙行德在康居國中扁頸蛇毒時,郎中以艾草灼燒他的穴道救命是一個路子,乃是沒有辦法的辦法。趙行德微微點頭,嘆息了一聲。他再度檢查了其他幾個銀碗,碗內鮮血仍然沒有凝血的跡象,這才走回交椅坐下,吩咐杜吹角道︰「將我抽出來的血,注入幾位傷者的血脈內。」
眾人听他是才說要過血救人,已有所預感,此時親耳听到趙行德吩咐,猶是一驚,滿臉震恐地看著趙行德。這時代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可毀傷,就算是指甲、牙齒、頭發等細枝末節,掉落了也要細心收藏起來,不可胡亂丟棄。這割肉刺血的事情,就算是臣子侍奉主公,也足以彪炳千秋了,沒想到趙行德真要將己身之血,拿來救這幾個素不相識的草莽壯士。陸明宇老于江湖,見慣了爾虞我詐,裝假作偽之事,此刻看著趙行德的,一時間,他只覺得心潮澎湃,一口激蕩之氣凝噎在胸口,竟無語相對。「醫者父母心,」正在為潘壯士針灸的施郎中暗暗嘆道道︰「不愧是元直先生!」「大丈夫當如此也!」石景魁眼現異樣的光芒。
「趙先生!」徐度頓時喉頭有些哽咽,他低頭看著昏迷不醒的兄長徐升,暗暗咬緊了牙關。「趙將軍。」杜吹角情急之下,月兌口而出往日稱呼,淨室內眾人竟絲毫沒有注意到。
趙行德大步走到交椅前坐下,自將右手袖子捋起,看著猶豫不決的杜吹角,低聲喝道︰「還不動手!莫要耽誤了時機!」杜吹角心神一震,這才走上前去,用筒針刺入趙行德右臂鼓起的青筋,緩緩地吸了一針筒鮮血,然後將取趙行德身上的鮮血注入離他最近的徐升右臂青筋血脈之中。杜吹角緩緩推動銀針桿,打算只給徐升注入大約三分之一針筒的血,再給其他人注入。趙行德卻道︰「這一針筒的血,都輸給這位徐壯士,再從趙某身上取血。」他適才被刺客刺中後肩,流了不少血,此刻已經兩度抽出鮮血,屋中眾人看他臉色,竟有些蒼白之感,陸明宇心下更是動容。
這回杜吹角不敢耽擱,他留了個心眼,為了讓趙行德有時間緩過勁來,銀筒針推桿幾乎紋絲不動,只用極慢的速度推動。這銀針筒的容積頗大,大約用了半炷香功夫,針筒內趙行德之血全都推入徐升的血脈之中。杜吹角這才來到趙行德身邊,再度采血,如此兩次三番,當最後一次抽出針筒,看著趙將軍右臂上排列著五個觸目驚心的血眼,臉色已經蒼白的怕人,就和戰場上受過重傷一樣,杜吹角悄悄側過頭去,用肩頭將眼角輕輕擦了一下,方才按捺下激蕩的心神,將最後這一針筒的鮮血注入到那位名叫孫霖的郢州豪杰血脈中。
杜吹角將針筒抽出,呼了口氣,因為太過緊張,這時候,他手心里已全是汗水。幾位傷者的親友也都松了口氣,這時紛紛看向趙行德,好幾人就要拜倒向謝,趙行德卻擺了擺手,示意他們勿要如此。
「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他嘆了口氣,若有憾焉,「這幾位壯士都是為趙某受傷,若你們再說什麼見外的話,趙某豈不虧心。」他話語聲音不大,卻有一股讓人凜然信服的感覺。
幾個三山五岳的豪杰心下凜然,頓時不再勉強跪謝。趙行德自己曾經中過蛇毒,依稀記得當初的療傷之法,隨口又讓施郎中指點大家照料傷者。外面等待的豪杰數以千計,嘈雜之聲傳入室內。里面卻安靜得落針可聞,趙行德沒有說話,旁人也不敢開口說話。
天色漸漸昏暗了下來,趙行德命點起燈火,屋內頓時亮堂了許多。這時,外面等候的江湖豪杰仍未散去,只是隨著天色漸晚,這些人等得有些不耐,嘈雜喧嘩聲漸漸響亮了起來。趙行德眉頭微皺,對陸明宇道︰「各路豪杰關心這些壯士的傷勢,但這蛇毒之傷,不是一夜間就能制好的,還是先安排大家散去歇息吧,若要探看者,明日再來。」
「是。」陸明宇站起身來,立刻出去「安排」。
趙行德所說安排大家散去休息,是客氣的說法。江湖中人散漫慣了,哪那麼容易听命行事。加上這回趙行德遇刺,便是被這些來歷不明的人所傷,也不知道刺客還有沒有同黨在寨中。于是,陸明宇先吩咐劉衡、夏貓兒先調了五百寨中兄弟過來,然後再「安排」江湖好漢們各回居處。把這些人禮送回去後,十三連環寨還連夜加派了人手,弩上弦,刀出鞘,扼守在外來豪客居處之外面,以防有別的奸細趁機生事。
「晚上也要打起精神,前幾天,就是因為咱們太過松懈,才累得趙先生受傷。」
一切安排妥當後,陸明宇這才回到淨室,趙行德和施郎中等幾人還守在室內。這時,三個中毒傷者的呼吸漸漸均勻起來,那位姓潘的壯士,因為不能輸入趙行德的血,發起了高燒。荊南清水寨首領吳權看著結義兄弟嘴皮越發青紫,漸漸地連胡話也不說了,吳權的臉上滿是悲戚之意。安靜中依稀有種肅穆的氛圍,仿佛誰不小心打破了這沉寂,就冒犯了某種神聖。
這一夜過,眾人便在淨室內和衣而眠,到了次日清晨,三個輸入了趙行德之血的江湖人傷勢已見大好,不但浮腫有所消退,最先毒性發作的徐升也蘇醒了過來,他聞听是趙先生親自過血救命後,掙扎著要起身拜謝。
「徐升草莽之人,賤命一條,先生大德,粉,」徐升聲音尚且沙啞,激動之下,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咳得滿臉通紅。
趙行德忙讓徐度阻止他起身,他自己反而站起來,走到徐升跟前道︰「這種話若是再提,便是拿趙某當外人了。」他見徐升恢復了些精神,微笑道,「這種蛇毒能解,靠的多是徐兄弟本身的身體壯健。」
待徐升依命躺下來靜養以後,趙行德又檢視了其它兩人的傷勢,高燒都已經消退,但另一人傷勢卻越來越重,他嘆了口氣,輕輕拍了拍清水寨吳權的肩膀。「趙先生。」吳權連忙站起身來。趙行德見潘俯的臉頰已經青紫色,沒有說話。他的臉色蒼白,眼中布滿血絲,心中只涌起一股有心無力的失落和悲憤之意。
窗外的天色,漸漸露出一抹魚肚白,絲絲晨風透過窗稜的縫隙吹了進來。
這時,「不好了!」忽然外面有人急步奔入,低聲稟道︰「大當家,客房院子那邊,說咱們十三連環寨信不過外人,夏頭領和他們理論,兩邊鬧起來了!」聲音中充滿焦急之意。「什麼?」陸明宇臉上顯出一絲怒意!在這十三連環寨經營了近十年的地頭上,還有誰敢造次!
作者︰元吉鄭重提醒書友,根據醫學信息,人被毒蛇咬傷後,即使自愈,通常抗體也不會存在很長時間。所以即使是第二次被同種毒蛇咬傷,也要盡快自救,並即時注射抗毒血清。只有很特殊的個案報道,在被蛇咬傷後,長期具有對同種蛇毒的抗體。所謂無巧不成書,就當主角就是這特殊個案中的一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