遼宋兩軍在舒州已經對峙了數月之久,雙方對敵人的虛實都了若指掌。
「出營!列陣——」伴隨著大呼小叫,火銃槍手們披掛甲冑,以指揮為單位,列成一個個整齊的小方陣。軍官和旗手都站在方陣左前方。遼軍慣以簽軍為前陣不同,岳飛所擺出的陣勢,乃是以鎮國軍大部為前陣,保義軍與部分鎮國軍為中軍。戰斗力薄弱的州縣義軍營則被保護在後陣,以免被遼軍沖動陣腳。
鎮國軍和保義軍都是以火銃槍手為主,所列的陣勢,操練的方法也大同小異。但軍袍服色卻差異很大,鎮國軍的軍袍是紅色的,內穿普通軍卒頭戴頭盔綴著紅纓,遠遠望去如同一片火海。而保義軍的軍袍則是黑色的,胸前背後是兩當鐵鎧甲,遠遠望去,玄色中閃著一片寒光。在鎮國與保義軍兩軍背後,則是服色駁雜的州縣義兵營,保義軍花了很大的力氣,讓州縣義兵的弓箭手在後陣列成了一道防線。但實際,岳飛和趙行德對這些義兵的戰斗力都沒抱太大的希望,真正要擊破遼軍,還要是要靠訓練有素的精銳。
下過了一場小雨,江風帶著潮濕的氣息,空氣里卻帶著一絲焦灼的味兒。保義軍火炮營數十門鐵桶炮開始吼叫起來,一枚枚沉重的實心圓鐵彈呼嘯著飛向遼軍營壘。在發起進攻之前,高肅已用打冷炮的方法測定了遼軍營壘的方位。遼軍雖然有兩萬余精銳騎兵,在火器面,卻是處于絕對的劣勢。面對宋軍的炮擊,遼軍火炮的反擊顯得稀稀落落。鐵木哥試探性地派出了數千騎兵,試圖通過江邊平坦的地方,快速地奔襲宋軍炮壘。
橫海軍的水師一字排開,游弋在江面,黑洞洞的火炮全部對準了江岸。韓世忠用千里鏡觀察岸戰斗的進行。岸傳來的殺聲震天,大部分都是蠻夷語,鐵木哥所部這支騎兵比普通的遼軍更為凶悍野蠻,在各地所造成的殺孽也更重。
「開炮!」韓世忠沉身道。旗牌官傳下軍令。座船旗號晃動。
「好咧!」各個炮位的炮長大聲下令「開炮!」炮手們凝重地點燃了引線。「轟」「轟轟——」隨著船身的劇烈晃動,一枚枚炮彈從江面直撲江岸。正在沖鋒的遼軍騎兵同時遭到了正面和側面的炮火急襲,被打到一片。有的騎兵下意識地伏低了身子,仿佛面對步軍的箭羽似地,但每當炮彈擊中,卻毫不留情連馬帶人一起穿透,有的戰馬受驚到處亂跳亂跑,騎兵也控制不住,隊形開始散亂起來。靠近了宋軍炮壘,騎兵拼命催動著戰馬,開始挺直了身子,彎刀在千里鏡中反射著一片片寒光。
保義軍的炮壘實際相當于低矮的城池,遼軍的騎兵看似可以一躍而過。但實際,他們越是接近炮壘,便會遭遇到越來越猛烈的側射火力。與此同時,炮壘響起了「砰砰」「砰砰砰」火銃聲。在炮壘前面,是略低于炮壘的火銃手陣地。當遼軍騎兵沖入數十步的範圍內,除了火炮之外,炮壘的火銃槍手也開始密集地發射銃子。在遼軍的火器營里,火銃也算是火炮的一種,稱為手炮或小炮。和弓箭相比,火銃的準頭很低,因此,保義軍根本沒有花太多時間來訓練瞄準,臨敵發銃,只求一個快字,火銃發射遠比發弩射箭復雜,可以細細分成十幾個動作,但在經年累月的重復訓練之下,如今保義軍的火銃手放銃的速度已經趕得快弩手。
「換霰彈!換霰彈」炮壘一片大呼小叫。炮手們忙不迭將裝滿霰彈子的圓筒推入炮膛。「轟」「轟轟」炮聲再次轟鳴,將數以百計的霰彈子灑向了靠近炮壘的騎兵。幾乎在霎那之間,宋軍炮壘前形成一個血肉橫飛的死亡地帶,沖近的戰馬紛紛倒斃,而騎兵也沒有幾個活命下來。就在火銃槍手準備換槍刺的時候,後面的遼軍騎兵見勢不妙,撥轉了馬頭,企圖繞過宋軍炮位分布密集的正面,從側後方迂回沖炮壘去。
「趙將軍,北虜想抄襲後路。」傳令的軍官大聲道。
趙行德搖了搖頭,用千里鏡繼續觀察著前方的遼軍本陣。盡管突襲炮壘的遼軍受挫,但後面並沒有源源不斷的騎兵跟來,看來遼軍這一輪只是試探而已。在炮壘的側翼和後方,因為火炮的數量有限,保義軍確實沒有安排多少炮位,但以擲雷手為主的的牙軍營守在那兒。
杜吹角看著越來越近的騎兵,抬起了右手。
「準備——」牙兵營的軍官大聲喊道。擲雷手們站在炮壘,一手拿著震天雷,另一手拿著火折子。眼看遼軍騎兵越來越近,許多人的呼吸不禁粗重起來。這一排擲雷手足足比普通軍卒高出一個頭,身披掛的並非簡單的兩檔鎧,而是防護嚴密的陷陣甲,只是為了投擲方便,將陷陣甲的披膊卸了下來。除了震天雷外,近戰的兵刃都插在擲雷手的身邊,左右軍牙兵營用的是雜色長兵,如長柄重斧、長槍、長柄狼牙棒、陌刀等,中軍牙兵營則是一色的長槍。擲震天雷需要的更多是膽氣,不像火銃手操作那樣復雜,也不像弓弩手那樣要難以訓練。
敵騎只有百十步遠了,不需杜吹角下令,牙兵營的弓箭手已經開始彎弓搭箭,遠距離壓制敵騎的奔射。因為震天雷不能及遠,趙行德將保義軍為數不多的弓箭手都放在了牙兵營。鐵木哥所部遼軍來自與草原蠻部,騎射正其所長。炮壘側翼和後方的炮火不如正面密集,給了沖陣騎兵喘息之機,只見遼軍騎兵純以雙腿控馬,幾乎站立在馬鐙子,在如波濤般起伏不定的馬背彎弓搭箭,「嗖嗖」之聲不絕于耳,一枚枚箭羽在空中飛馳而過。
「我的乖乖,這些蠻子肉和馬是長在一起的麼?」
馬元義、徐十七等人目瞪口呆地看著遼軍的騎射,更多的義兵臉色白的像紙一樣,遼軍騎兵並沒有沖擊炮壘後面的饒州營營寨。但他們膽戰心驚的厲害,有的人手握著長槍不自覺地顫抖起來。與面色蒼白的軍卒相比,營統制張九融的臉頰呈現出病態的殷紅,他穿著厚革甲,透過木柵欄的縫隙望著不遠處的遼軍騎兵,口中喃喃道︰「殺身成仁,便在今日了。」
「這些人仿佛惡鬼一樣,」副統制曾會低聲道,「咱們擋得住麼?」
張九融的臉色一僵,他回頭看了看已露出怯意的部屬,一股羞愧的感覺猛然間涌腦頂,「這是我的過錯啊!」張九融心道。
「擋不住也得擋,」失態地大吼了一聲過後,張九融強壓下心頭的憤怒,放緩了語氣,卻更大聲地道,「北虜再凶猛,這一仗也不能後退。這一仗要是輸了,整個東南就完了,饒州也完了,你,你,你們——」他一個個看著那些尚且驚疑不定的部屬,一字一句道,「這一仗要是輸了,你們的家人,你們的親族,都要遭殃了。」
想起遼軍統治下的幽燕,想起在河南河北發生過的慘狀,張九融的雙目變得通紅,他大聲道︰「今天轉身逃走的懦夫,將來必然後悔莫及!我,張九融,今日要和北虜拼到最後一口氣,便是死在這兒,也在所不辭!」張九融罕有如此大聲的說話,說完後,他只感到骨頭縫兒里似乎都透著涼氣兒,似乎為了掩飾自己的心緒,他抽出腰間的長劍,執在手,面對著遠處的遼軍騎兵。盡管他握劍的方式顯得非常外行,但營中的老卒卻無人笑話于他。視死如歸的氣勢,總是能有幾分懾人的。張九融平常不太管營里的事情,但軍餉的分發,士卒的溫飽還算照顧的周到。營中軍卒雖然看不起他,面子還是服從這個營統制的。此時此刻,在氣勢洶洶的遼軍騎兵面前,在眾人心底發虛的時候,這個平常為眾人所輕視的生統制,居然爆發出平常所不為人知的膽氣。營中數百士卒看向張九融的目光里,似乎多了一些不同尋常的意味。
「張統制都這樣了,咱們也沒別的退路,」馬元義嘆了口氣,「就拼了。」
「拼了。」徐十七也點了點頭。饒州營的軍卒握緊了手里的兵刃,剛才的軍心浮動仿佛一個影般。人心總是這樣,當放棄了最後一絲僥幸過後,反而在絕望中生出一股勇氣來。
這時,迂回的遼軍騎兵沖進了炮壘炮壘側後方大約三四十步的地域,這里戰斗也進入激烈的短兵相接。
「準備——」「點火——」隨著軍官的口令,一個個震天雷點燃了,引線滋拉滋拉的燃燒,許多人臉色凝重,如果不能將這玩意兒及時的投擲出去,保準把自己炸得尸骨無存。遼騎漸漸沖到了近前,速度卻不得不慢了下來,宋軍在炮壘的附近布置了不少的陷馬坑、鹿角和鐵蒺藜,繞是遼軍騎術精絕,也不得不小心翼翼地繞開這些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