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內有答應了吧?」趙行德坐在馬上,回頭問道。*1*1*
「秉先生,已經答應。」張詠恭敬道,「萬無一失。」十余日之前,幾個廩生寄宿在洪山寺,等待趙行德大軍回援,每日用小旗和千里鏡與鄂州城里聯系一次。鄂州那邊也一直有人關注著東山這邊,天色微明,便有了應答。
「好!」趙行德點頭贊許道。得先生一言之贊,張詠頓覺心情大好,連身子也輕飄了少許。趙行德放下銅面,一提馬韁,大喝一聲︰「走!」早已全副披掛的六百鐵騎紛紛催馬,戰馬披掛著鐵甲,仿佛一座座奔馳移動的鐵塔,隨著暴烈的馬蹄聲,狂飆卷起,絕塵而去。三名廩生退後幾步,立在道旁,目送鐵騎的背影消失在山道轉折處,心馳神往,喃喃道︰「大丈夫當如此也。」
趙行德身軀隨著戰馬一起一伏,漸漸調勻了呼吸。按照斥候的描述,襄陽軍人馬雖眾,卻被大江分割成若干部分,除了攻城大軍集中在州城東面,防御的方向面對北方和大江上,其他的營寨卻較為松散,四出劫掠騷擾民間也很常見。風聲從耳畔呼呼吹過,戰馬似乎知道快到目的地,明顯比途中興奮了很多。前面出現百十騎兵,隊形松散,似乎是巡視道路的襄陽斥候。
趙行德抽出橫刀,朝前一揮,喊道︰「沖過去!」幾乎同一時刻,楊再興、馬睿兩員虎將各舉起馬槍,高聲喝道︰「殺!」六百鐵騎直沖過去,馬槍連刺代打,對方騎兵猝不及防,頓時被沖散,余者無心抗拒,紛紛催馬逃散。「快!」趙行德再度大聲喊道,催馬加速朝前沖去,道旁的樹木飛快向後退去,六百鐵騎來勢極快,沿途經過襄陽軍馬營寨,都還來不及反應便被沖了過去。沒多久,趙行德便看到了鄂州城垣。
清遠門城頭,曹良史罕有地失去了鎮定的神態,站在窗口朝遠處望去。幾個知悉內情的將領按捺著激動的心情,大聲發號施令的同時,不時朝著遠方望去。大隊鄉兵擁擠在城門內。「快!快!」軍官在大聲催促。鄉兵們肩扛手抬將堵塞城門的沙石帶搬開,數百選銳勇士扛著堅盾長矛守在城門洞外。攻城的襄陽軍似有察覺,越發起勁地推動沖車。城門顫抖不止,以整根木料制成的門閂也一下一下拉扯著粗大的鐵環。
「 !」
「 !」
「 !」
每一下都好像撞在人心口上,伴隨著襄陽軍興奮的吶喊,許多鄂州守軍的臉上顯現出絕望的神色。誰也不知道,曹大人怎麼會突然下令清理出城門洞後面的道路,隨時準備打開城門。有人在暗暗猜疑,難道說……
襄陽軍輪番攻城越來越猛烈之際,數百騎兵頗為惹眼地出現在戰場的一角,近處的襄陽軍亂作一團,而遠處則有更多的步騎集結起來。實際上,在一柱香之前,襄陽大軍便得到了騎兵接近的消息,然而,因為這群騎兵的數量不多,中軍虞侯甚至沒有驚動曹相公,只命各部合力圍剿。然而,出人意料的是,這群騎兵非但沒有躲避,反而如飛蛾撲火一般,直沖著戰事最激烈的清遠門而來。
「該死的東西!」曹迪嘴里咕噥道,也不知是罵這群突然闖入戰場的蚊蟲,還是罵自己的屬下無能,他揚起馬鞭指著前方的戰場,喝道,「不要放走了!」四個指揮的騎兵立刻出動,分別從四個方向朝著這群不自量力的鄂州騎兵。城上城下,正在激烈交戰的雙方都看到了這一切。這時,那群騎兵突然高高打出一面旗幟,一個大大的「趙」字迎風漫卷。瞬息之後,鄂州城頭爆發出山呼海嘯一般的歡呼聲。
「趙將軍到了!」範昌衡的嗓子完全啞了,他听不見自己的聲音。
然而,這不妨礙所有軍卒明白他的意思。整整一夜,整整一夜,範都頭都在大吼,援軍明天就會到了。眾軍卒都將信將疑,現在,居然成了真的?還有什麼能比這更叫人激動。在鄂州,能夠在千軍萬馬的矚目下,打出「趙」字戰旗的,再沒有別人!
「援軍——援軍到了」有人喜極而泣,疲憊欲死的身軀里,忽然又有了一股新的力氣,驅使著他們搬起滾木礌石,雨點般砸向同樣心神震動的攻城敵軍。經過這一場激戰,原本懼怕戰斗的鄂州軍卒已經漸漸習慣,只有給一絲希望,他們就能鼓起最後一絲力氣,揮舞刀劍拼到最後。
「老天爺,趙大帥援軍到了!」
「趙先生的援軍到了!」
無數人發了瘋似的大喊,趙行德突然率軍出現在城外,比幾萬大軍出現更加叫人激動。只見這支騎兵靈活無比地在襄陽大軍中穿插轉折,當先兩員大將長槍連抽帶刺,當者無不披靡,攪得已經慌亂無比的攻城兵馬更加慌亂。大隊騎兵徒勞地在後面追趕,距離卻越拉越遠。城頭上的鄂州兵見狀,愈加大聲歡呼起來。
「趙元直,果然回來了!」曹良史滿眼激動,吩咐道,「快開城門!」
此時此刻,攻城的襄陽兵馬尚未退走,打開城門,隨時可能被敵軍乘勢偷城,然而,曹良史這道命令下來,上下無人質疑,若是不大開城門,反而不符常理,仿佛趙行德一到,敵軍立刻便不足為懼一般。攻城的襄陽人馬無暇接陣,更無心與橫沖直撞而來的鐵騎相抗衡,紛紛作鳥獸散。楊再興一馬當先,直沖清遠門下,在百步之外便沖著城頭叫道︰「打開城門!」這時,城頭越發看清楚了那面「趙」字戰旗。諸騎兵簇擁著旗下一員大將,臉上罩著金色的銅面十分猙獰,在眾守軍眼里,趙將軍似乎生就該是這副模樣,當趙行德推上銅面,示以真容,守軍頃刻間再度爆發出巨大的歡呼聲,整個鄂州城頭,一片歡喜鼓舞,儼如贏得一場大勝!
蹄聲大作,兩千余騎來勢洶洶,似直沖著趙行德而來,又似想借機沖入城內。馬睿正待開口,楊再興已搶先請戰道︰「且讓我出陣,教訓教訓這些鼠輩。」趙行德眉頭微皺,點頭道︰「速戰速決,不可戀戰!」楊再興大喝一聲「駕!駕!駕!」領麾下三百騎直沖敵軍而去。
身後傳來刺耳的「吱吱嘎嘎」聲,厚重的城門緩緩打開。有人在門內喊道︰「趙將軍,快進城來!」趙行德回頭,見這城門將面目陌生,點頭微笑道︰「將軍且稍等,容趙某為楊將軍掠陣!」說完又轉過頭去,注視著前方。
三百騎如虎入羊群一般撲入敵軍騎兵當中,楊再興在馬上連連呼喝,一桿大槍神出鬼沒,連挑了數騎下馬,他麾下也是鎮**中有數的精銳,弓箭馬槍皆十分了得,這段日子疲于奔波,遇到襄陽騎兵往往不戰而走,胸中都憋著一股火氣,此刻得了機會,紛紛使出全力沖殺,沒多一會兒,便穿透了敵陣,又兜轉馬匹。西京騎兵的戰馬、軍械、武藝都是上上之選,只是常年安逸,沒見多少真正的血戰,楊再興這一陣殺得鬼哭神嚎,也殺得不少人落了膽氣,居然不能再提起勇氣阻止楊再興殺回鄂州城去。
趙行德微微控馬向旁邊讓開,楊再興沖到近前,大聲叫道︰「如何?」趙行德笑道︰「不錯!」楊再興哈哈大笑,雙腿猛夾馬月復,率領麾下精騎進入鄂州城。見襄陽騎兵已經膽寒,一時不敢上來邀戰,趙行德嘆了口氣,暗道︰「正是如此,才讓遼軍進入了中原。」他命馬瑞帶麾下先入城,自己最後一個退入城中。
還未出城門洞,旗牌官上前來︰「曹尚書請趙將軍上城頭,激勵軍心。」
「好,」趙行德跳下馬,把韁繩交給親兵,命馬睿照料好部屬,自己一人順著城門甬道上了城樓,曹良史早在門口等候,一見趙行德便道︰「元直來了,這鄂州城便穩如泰山!」「曹兄過獎!」趙行德環視諸將,心下點頭,笑道︰「六千兵馬已溯江來援。岳樞密韓節度大破敵軍,即將率數萬精銳大舉來援。」他見眾人臉上都是振奮之色,又道,「我內里上下一心,外面連戰連勝,似危實安。奸黨執意南下火中取栗,雖有十余萬眾,卻是進退不得,早晚完蛋了。」
諸將听著連連點頭,就連旁邊侍立的裨將親兵也是如此。曹良史暗嘆,這番話能講出來的人不少,可像趙行德這樣,一言出而人心安定的,卻是少之又少。
這時,清遠門守將陳淬已經迫不及待升起了趙行德的將旗。遠近的敵我軍卒都看的分明,鄂州城頭的守軍有的還不知道趙行德回援,這時驚喜交集,紛紛大聲歡呼起來,呼聲一浪高過一浪,起初嘈雜不甚分明,到了後來,竟整齊地反復高呼「驅逐北虜!」「保境安民!」。這兩句軍號乃是保義軍中傳出來的,至于和城下的襄陽大軍又有何關系,竟是無人理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