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于,希禮蒼白的嘴唇輕輕囁嚅,緩慢卻堅定的道︰「我……願意。」那一刻,懸著的心頓時落下,幾乎要長出一口氣來,卻又覺得心下空蕩蕩的,如原野上的風初初落定,蔓延出幾分落寞的悲傷。
我艱澀的點頭,將竹月微微顫抖的右手交到希禮的手心,縴長的手指在寬大的掌心中顯得如此柔弱,我半轉過身子,向眾人宣布道︰「剛剛大家都听見了,從今日起,竹月便是希禮迎娶的夫人,若再有人敢威脅她或是動她的家人,那便是與希衛族為敵!」
我嚴肅的掃視,或許是這氣勢太逼人,四下里噤若寒蟬,于是緩了緩口氣,柔聲道︰「喜宴也鬧了大半日了,請新郎新娘先行回房休息吧。」言畢,以期待的眼色看著希衛族族長,此刻,他已是一臉鐵青,見我如此下台,便接口沉聲道︰「既是如此,禮兒先送月兒回房吧。」轉而扯出幾絲笑意,向眾賓客道︰「方才小事,還請各位不要介意,今日乃我希禮族大喜的日子,各位開懷暢飲吧。」
眾人皆心知肚明,亦裝作無事的樣子,喧嘩著掩飾那些尷尬和怪異,沒過多久便紛紛起身告辭,父親也適時的客套了幾句,帶上心卜族的人匆匆離去。
我借口身體不適,沒有回族府,而是一個人去了河邊,彼時天色漸晚,灰藍的空中流雲絮舞,扯出絲絲縷縷的緋紅。
我坐在小土丘上,抱著膝,略帶暑氣的風從身邊悄無聲息的溜過,仍留下幾分燥熱難當的情緒。我大口的呼吸著,心情卻始終無法平靜,今日發生的事太震驚,讓我措手不及。然而,更擾亂心緒的是,我已經隱隱約約的猜到了幕後之人,卻始終不敢去深想,不敢去相信。
漫無目的的擺弄著河邊的蓍草,一根一根,羸弱而堅強,我挨個撫平數著,潛意識里,還是想卜一卦吧,卻不料被突如其來的腳步聲打斷。
我緊張的回頭,卻見子昭大步而來,心下才稍稍落定,他嘴角含著清笑,眼眸卻深邃無底,那目光仿佛織成了漫天的大網,密密的將我罩住。
我卻只覺得心安。
他一眼瞥見我手下漸出卦象的蓍草,嘴角的笑意似乎冷了幾分,淡淡道︰「卜卦真的有用麼?人心難道就憑這幾根草能看出來?」
我搖搖頭︰「看不出來。」
他略略昂首,示意我往下說。
「人心本就是難測之物,卦象所卜于自身而言可以作為警戒和提點,于他人而言不過是尋個慰藉和安撫罷了。」
「那你的意思是要尋找慰藉嘍?」
我有些木然的點點頭,目光茫茫,冷不防卻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耳邊拂過熱熱的氣息︰「采采,你不能逃避,無論發生了什麼事,如果你需要,我都願意陪著你去面對!」
身體觸及之處,似乎是溫暖而踏實的,可是腦海中一閃而過的念頭讓我冷靜的推開了他。子昭有些愕然,又仔細的打量我一番,隨後小心翼翼的問道︰「你猜到是誰了?」
我蹙起眉,心中絞痛,不知道該點頭還是搖頭,是的,我猜到是誰了,可是,也就在猜到的那一刻,我的心開始墜入冰水之中,一點點的涼透。
曾經以為可以信任的人,現在卻想要置我于死地,這樣絕望的認識,讓我不知道還能相信誰,又能依靠誰,有那麼一刻,我甚至想要沖到那人面前,親自問問她,听到她說這一切都不是她的主意。
沒有等到我的回答,子昭反而直起了身,他欣長的背影投射在我身上,清亮而沉著的聲音從上方飄來︰「如果真是她的話,那她確實太心急了,才露出這樣的馬腳。」
我猛地抬頭,難道,難道子昭也猜到了?
他卻沒有回頭,雙手負于身後,仍然昂首向著遠方,遠處山巒起伏,暮色之中已只剩下淡淡的輪廓,隱晦而灰暗。
我不想再與他談論這個話題,只默默的兀自出神,冷不防他開口道︰「我所認識的希禮是個可以托付的人,既然今日他能承諾,就必然會承擔起所有的責任,所以……」他轉過身,靜靜的看著我︰「竹月和她家人的安危你可以放心了。倒是你自己,沒有證據,今後還得步步小心。」
他的眸子在逐漸黯淡的夜色下炯炯閃亮,我微微淺笑,有著釋然的輕松,他還是了解我的,或許,在接下來的一段時間里,他依然是我可以信賴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