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腳下一滯，卻是什麼話也說不出來，只微顫著低頭行禮，慌亂的掩飾著眸底的情緒。分別這樣久，心中有無數的話語想要問他囑咐他，卻知宮中人多耳雜，不可隨意言語。我定了定心神，緩緩走上前去，努力使自己的語氣平靜如常，淺笑道︰「大殿下來得真早。」
子昭怔了怔，溫爾道︰「不是約好辰時末麼？」
我詫異道︰「咦？我分明說的是……」話至一半忽然頓住，險險收了口，目光卻越過子昭瞥向了他身後的那個小跟班，正瞅著我擠眉弄眼呢。我不禁又好氣又好笑，原本約定在巳時初上，如今時辰有誤，定是這小子搗的鬼，好像是叫尹達吧，心中不禁又好氣又好笑，怎麼一點不見孚尹旁達的影子呢？以子昭與我二人的身份，在神卜殿中獨處只能是流言與尷尬，又如何能好好敘舊呢？
子昭很快便反應過來，眼底便又多了幾分笑意，卻未理會我的擔心，反而自若道︰「今日商討冬祀之事，恐怕得聊上一兩個時辰，卜官大人不準備些茶水點心？」
我幾乎要月兌口而出的答應，卻生生壓下了蠢蠢欲動的私心，正想著如何圓場，怡夏在身後脆脆道︰「奴婢這就下去安排茶點。」說著，已是自作主張的行禮退下，還不忘將屋內的其他丫鬟一並帶了出去。
我有些懵忡，想著怡夏如今是不是機靈過頭了，略帶憂慮的看向子昭，他卻只是溫雅的笑笑，隨即走近了幾步，深深凝視著我，淡淡道︰「不礙事的，太過疏離反倒顯得刻意了。」
這樣輕描淡寫的語氣卻有著莫名安心的力量，我頓時輕松了許多，心底卻禁不住苦笑，最近是怎麼了？如此簡單的道理總是需人提醒才意識到，果然還是……關心則亂麼？
空氣中有片刻的靜默，突如其來的獨處，反倒讓我一時不知從何說起，還是子昭先開口︰「謝謝你。」
我一怔，下意識的抬頭，他正認真的看著我，眸中閃著淡淡的晶亮，我忙不迭的答道︰「侍衛一事無非就是王上面前的幾句話，何必言謝。」是的，不必言謝，子昭，這是你應得的，也是我願意為你做的……
他似乎輕微的搖了搖頭，卻沒有多說什麼，只是笑意深深的看著我，倒讓我覺得面上逐漸發燙起來。
子昭又道︰「你下次不要再如此涉險了，不要因為我惹上什麼是非，宮中險惡，你要好好的顧全自己……」
心底有暖意熨開，我乖乖的點頭︰「嗯……你也是……」
子昭定定的應了，隨即想起了什麼，滿是躊躇的開口道︰「王弟……子祥……你要小心些。」我盯著他微蹙的眉心，有些微的失神，待到反應過來，子昭已是繼續道︰「王弟雖不會對你怎樣，可是，你不得不顧忌些王後……」
我幡然醒悟，原來是這樣，始終下意識的與子祥保持距離，潛意識里恐怕也是存留著王後的陰影吧。
子昭扶住我的雙肩，擔憂道︰「你之前的佔卜頗為準確，再加上與我從前的交情，王後對你已是十分忌憚，你千萬要小心，別讓人抓了把柄。」
我正欲答應，門外傳來怡夏急急的通報聲︰「侍衛大人求見——」我忙退後半步站定，肩上驟然一涼，竟像是有股力量被生生抽走了一番，胡亂的想著，原來，他的掌心仍是那般溫暖，仍是那般安心的依靠。
身後傳來有力的腳步聲，我定了定神，得體的掛上一絲淺笑，轉身招呼道︰「侍衛大人可算是來了，讓我們好等呢……」
惟陽聞言腳步一頓，目光掃過殿內，似乎有微微的驚訝，我心底苦笑，按著約定的時辰來看，他定然也是提前出門了。
然而，他很快便神色如常，向我略略點頭示意，隨即上前一步行了禮︰「拜見大殿下。」
子昭早已換上了平日溫雅的神情，此刻見他行禮，只是爽朗的笑起來︰「今日卜官為大，你我都應拜見她才是。」
我心知子昭不過是揶揄惟陽，「噗哧」便笑出聲來，眼光不由得就飄向了惟陽，卻見他肅然正色道︰「說起來大家都是故人，也不用太過糾結于這些虛禮了。」
我雖覺得他的語氣有些奇怪，卻也樂得順著這個台階下︰「侍衛大人說的極是，大家都上座吧。」
怡夏帶著其他丫鬟們奉上茶水點心，我們卻也沒有多少心思品茶用食，只忙著商談起冬祀侍衛的安排來。
巳時的陽光逐漸熾熱，一點點的移至門外，成全了屋內的靜逸與默契。恍惚間，只覺得這場景似曾相識，幾年前，為著神仙樓的籌備，亦是三人細細商談，只不過當年的大哥眼下已成了惟陽。然而，同道跋涉的希望與幸福仍溫溫的從心底溢出，在這拘謹的宮中顯得如此珍貴。
嘴角，終于揚起長長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