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夢•玉色 紀連海談婦好

作者 ︰ 隻舞

下一章冬祀的描寫比較復雜,最近瘋狂搜集資料中,正巧看到這篇訪談,可以算是對婦好比較詳細的介紹了,引用過來給大家看看吧,當是正餐前的開胃點心啦~︰)

今波︰你說說貴為王後的婦好,為什麼會不愛「紅裝」愛「武裝」呢?

紀連海︰這咱們可得先介紹介紹這位婦好了,你說她是個傳奇女子可一點不為過。她是有文獻記載的中國歷史上的第一位女將軍啊!

今波︰噢,這麼厲害啊?我記得以前有一部電影叫《戰爭讓女人走開》,這上疆場打丈應該是男人的事啊,怎麼一位堂堂的王後會「御駕」親征呢?

紀連海︰其實這種巨型兵器銅鉞和軍隊使用的大旗一樣,都是必須由專門一個人(貴族)持握,站在戰車上,用來指揮三軍的,而不是拿著它去沖鋒陷陣。鉞在古代是軍權和王權的象征,所以該鉞並非實戰兵器,而是婦好統帥權威象征物的儀仗用器,也就是說婦好時常手握大銅鉞來指揮軍隊,可見婦好在當時掌握著征伐之權,由此我們可以斷定,她在那個時代一定是個指揮千軍萬馬的女將軍。

今波︰一位出色的女將軍!這在當時應該是件很了不起的事情。那麼王後親自出征,一方面說明婦好有指揮千軍萬馬的才能,另外也側面反映出武丁時期並不是很太平啊?

紀連海︰你分析的很正確。武丁在位初期,國家是相當混亂的,主要是內部諸侯胖亂不朝,外部敵國騷擾入侵,商這個方國部族聯盟面臨著分崩離析的局面,這從他早期的卜辭中可以看出來,據專家對卜辭的統計,武丁在位59年,頻繁出征作佔站先後征服的方國或部族81個,其中婦好親自帶兵征服的方國就有20多個,因此稱她是武丁時代開疆拓土的頭號功臣一點不夸張。

今波︰不過,婦好怎麼說也是一位王後啊,國家再亂,好像需要王後親自帶兵出征這歷史上真的是很少見啊?

紀連海︰其實,早在四五千年前的良渚文化時期的玉鉞上,便有女佔戈神或大母神形象。這說明,在那個時代,母系社會的遺風猶存,女性帶乒打丈也不算稀奇之事。不過,在男性已佔主導地位的商代中後期,婦好還可以擁有鉞這樣的中國最高軍事統帥的象征物,成為全國五妝布隊的統帥,就足以說明其本領實在不一般。

今波︰在甲骨卜辭文獻里,對婦好參與的鍕事活動就有頗為詳盡的記載。其中有一條是這樣記載的︰「辛巳卜,爭貞︰今者王共人呼婦好伐土方」。就是說武丁召集人馬命令婦好率領去伐土方,土方是殷商西北主要的敵國,據專家研究就是夏方,是夏王朝的後裔,最後這個方國被婦好征服。

紀連海︰在甲骨卜辭中還記載了「辛未卜,爭貞︰婦好其比沚瞂伐印方,王自東亳(薄)伐捍,陷于婦好立(位)。」意思是說武丁親自出征,讓婦好和沚瞂配合征伐印方,自己從東面靠近敵人進攻,驅使敵人陷入婦好埋伏的位置。印方軍隊在武丁軍與婦好軍的包圍圈中顧此失彼,陣形大亂,終于被圍殲。

今波︰哎喲,這大概是中國最早有文字記載的「伏擊戰」了。此外卜辭里還記載著婦好曾經率領一萬三千人的龐大軍隊征伐敵國。據說,這是卜辭中記錄大商征伐敵國出兵最多的一次啊?

紀連海︰是啊,所以後人總結︰商朝武丁時期在用武力征服和御敵方面,取得了輝煌的成就,極大地擴充了王朝的版圖。他基本上把原來散亂的大商眾方國又重新聚攏起來了,為大商的重新振興奠定了基礎。在這個過程中,婦好當然是一個舉足輕重的人物。

今波︰實際上,我們知道婦好、了解婦好,主要還是依靠卜辭,另外的實物證據就是殷墟婦好墓出土的殉葬品。那麼我們回到開頭的那個問題,婦好作為一位女人為什麼會不愛「紅裝」愛「武裝」呢?

紀連海︰其實說婦好不愛「紅裝」是對她的誤解,天底下哪個女子不愛美?婦好也很愛美的,在婦好墓中,不僅有兵器還發現了精美的骨刻刀、銅鏡、骨笄、瑪瑙珠等許多女性專用的飾品,以及大石蟬、小石壺、石壘、石罐等供玩賞的「弄器」,這都說明她有女性嬌美的一面。只是當時的環境使得她為了幫助夫君,只得愛「武裝」勝于愛「紅裝」了。

今波︰看來月兌下戰袍的婦好應該也有其溫柔的一面。其實婦好的重要性,除卻王後和一流的軍事將領的尊貴身份外,還體現在她擁有一個特殊的職位,那就是她還是主持祭祀的佔卜官啊?

紀連海︰哎,這個官可了不得,在婦好那個時代,人們迷信鬼神,崇尚天命,非常盛行祭祀佔卜,特別是商王室和奴隸主統治階級,幾乎所有國家大事都要反復佔卜、祈問鬼神。因此,祭祀是最重要的國事活動之一。而掌握這項最高神職權力的祭司,也就是佔卜官要具有廣博的學識、崇高的地位,通過與鬼神溝通,成為國家重大國事的實際決策者。

今波︰按照商代禮俗,祭祀中奉獻的祭祀品上應該出現供奉人的名字。而在婦好墓中發現的大量青銅禮器,包括首次發現的商朝巨型炊器,上面都刻有「婦好」的銘文,可見婦好生前受命主持祭祀的規模之大以及參與祭祀活動的次數之多吧?

紀連海︰不僅如此,在殷墟的考古發掘中,還發現了一些刻有「婦好」的龜甲。商朝人佔卜,是取整治好的龜甲用火燒炙,使龜甲獸骨燒裂出焦紋。佔卜人再根據焦紋的紋理判斷凶吉,決定事情能不能做,並將佔卜的結果和以後發生的情況刻寫在同一塊甲骨上。佔卜前很重要的準備工作就是整治龜甲獸骨。因為龜甲獸骨不經整治是燒炙不出焦紋來的。

今波︰所謂整治啊,就是將龜甲上殘留的肉渣皮筋等除去洗淨,待干燥後再用特制的青銅鑽在上面鑽出一定數目和一定間隔的小圓孔,以備佔卜時用火柱燒炙,這樣甲骨才會呈現出裂紋。當時能夠勝任這項工作的只有卜官。卜官不僅要親手整治龜甲獸骨,還要將此事記錄成卜辭,刻寫在經自己整治過的甲骨上,以示鄭重。

紀連海︰婦好佔卜的方法是先在火上燒灼龜骨,骨片遇熱,表面開始出現裂紋,發出輕微的卜卜聲,婦好好像聆听到神明的回聲,然後將它們記錄在甲骨上。可見,婦好不但可以主持祭祀、誦讀祭文,還可以刻寫甲骨文字,具有相當高的文化水平。

今波︰而且從甲骨文的記載里也再次印證了婦好是王室中一位學識超凡、地位至高的祭司。她祭祀王室中已經去世的祖母,也祭祀至高無上的天地;在祭祀中她會用酒,也會用火;她會屠殺牲畜,也會屠殺俘虜。根據卜辭推斷,她曾因為國家發生了可怕的瘟疫,受國王之命舉行了一次盛大的祭祀大典,其中包括殺人的血祭。還有一次,婦好祭祀的是一口神泉。

紀連海︰其實,商朝祭祀的種類很多,祭天、祭泉水、祭祖先,還有為了去除疾病和災禍,以及出征作站前的祭站等等。武丁治理國家的一個重要手段,就是充分利用宗教和佔卜的力量。《禮記?表記》就說「殷人尊神,率民以事神」,所以武丁不斷地祭祀百神和祖先,他的時候祭祀的對象最多最復雜。使用的祭品也最多最好,他這樣做不僅僅是要祈求祖先和神靈的保佑,而是要利用宗教的力量把國人們團聚在一起。

今波︰除了當祭司,卜辭里還記載婦好也參與其它的外交政務,例如武丁經常派遣婦好外出辦事,所以卜辭常貞問「婦好其來?婦好不其來?」,就是問婦好是不是回到大商來?還貞問「呼婦好往,若?」,就是問武丁命令婦好到某處去,順利嗎?

紀連海︰婦好不僅自己要對外交往,還時常要派遣手下人去做事,如卜辭說「婦好使人于眉」,就是派人到眉這個地方去做事。婦好還和大臣配合為王辦事,如「婦好令比沚瞂,若?」,就是問武丁命令婦好和沚瞂配合辦事,是不是順利?

今波︰婦好作為王後還管理著後宮的很多事情。如卜辭說「貞︰呼婦好見多婦于徉。」,「多婦」是武丁眾後妃的通稱,武丁的後妃見于卜辭的就有六十多位,來自不同的方國和部族,都身份高貴。婦好在徉地召見多婦,可見婦好的身份要比多婦高。

紀連海︰婦好還會見老人,卜辭說「貞︰婦好允見有老。」「老」就是耆老,是當時諸侯貴族中年高德昭的老人,所謂「五官之長,出于諸侯,曰天子之老」(《詩?采芑》傳),統治者會見耆老是為了表示自己尊老敬老,愛護臣屬。這件事情武丁也派婦好去做,可見對婦好的信任,同時也看出婦好地位的高貴不凡。

今波︰不僅如此,犯人或奴隸逃走了,武丁也讓婦好去抓捕,卜辭說︰「貞︰呼婦好執」,「執」甲骨文的寫法是象雙手持「幸」之形,「幸」是桎梏犯人的刑具,卜辭中的「執」就是抓捕犯人的意思。

紀連海︰總之,婦好參與的商朝事務很多,但凡男人們能干的事情,婦好都有所參與,真是巾幗不讓須眉啊。

今波︰其實,我覺得從婦好參與國家大事上可以看出武丁不僅對她非常信任,也對她寵愛有加。前面咱們說了武丁後宮有60多位妃子,不見得在才能上樣樣都輸于婦好,獨獨讓婦好去辦理這些事情,可以想見婦好是很得武丁寵愛的。

紀連海︰婦好應該說是後宮中最受寵的王妃了,不過她的受寵除了才能出眾還有一個重要方面就是婦好作為女人,作為商王武丁的妻子,很能生育。卜辭中就有︰「丁酉卜,賓貞︰婦好有受生?王乩曰︰吉,其有受生。」商人把懷孕叫做「受生」,這里就是問婦好是否懷孕了,回答是婦好懷了。

今波︰您說的是懷孕,問婦好分娩的卜辭也不少。例如︰「己丑卜,殼貞︰翌庚申,婦好娩?貞︰翌庚申,婦好不其娩?」

就是說己丑這天佔卜,卜官殼貞問︰「到了第二天的庚申日,婦好是否會分娩?」兩條卜辭是對貞,前一條是貞問分娩嗎?後一條是貞問不分娩嗎?還有很長的一段卜辭,記載也非常詳細,「甲申卜,殼貞︰婦好娩嘉?王乩曰︰其(惟)丁娩,嘉;其(惟)庚娩,弘吉;三旬又一日甲寅娩,不嘉,(惟)女。」

紀連海︰「娩嘉」就是分娩順利的意思。這段意思是甲申日佔卜,卜官殼貞問︰「婦好分娩順利嗎?」武丁親自判斷說︰「如果是在丁日分娩,順利;如果是在庚日分娩,大大的吉利;如果是到三旬另一天的甲寅日分娩,不順利,而且生的孩子是女的。」

今波︰佔卜婦好生育武丁都親自出面佔斷卜兆,可見對婦好的關心。卜辭中貞問婦好分娩的事情很多,貞問她「有子」的卜辭也不少,如︰「辛丑卜,殼貞︰婦好有子?三月。王乩曰︰好其有子,御。」

就是殼貞問在三月里婦好是不是會生子?武丁判斷說︰「婦好一定會生子,但是得御祭。

紀連海︰這里要說明的是,卜辭中的「子」不是專門指男孩子,女孩子也可以稱「子」。根據這些卜辭來看,婦好生育的次數很多,說明她有許多子女,而且其中一位應該是繼承了王位,所以婦好才列入周祭譜與武丁配享。

今波︰在殷商時代,母與子的地位是相互影響的︰只有出身高貴的母親才能做商王的正妻,也就是王後,只有王後生的兒子才有繼承王位的資格;也只有兒子被立為太子或者繼承了王位,這位王後死後才能被列入周祭,和丈夫配享。

紀連海︰這樣看來,婦好作為武丁的王後,她至少是一位太子的母親,地位顯赫,而且是列入周祭和武丁配享的法定配偶,絕對不可能是個身份低賤的人,據考證她是子方的王公之女,而子方也是在大商諸方國中佔有很重要地位的諸侯。

今波︰正因為婦好的地位很不一般,所以武丁對她也是關心有加,卜辭里經常貞問「婦好亡咎」,就是貞問婦好是不是有災禍;同時還向祖先為婦好祈求福佑,如說「御婦好于丙」,「岳御婦好止于父乙」,前一條是用御祭的方式向丙為婦好祈福,後一條是用御祭的方式從岳到父乙(即武丁的父親小乙)為婦好祈福。

紀連海︰這主要是婦好的身體不大好,經常生病,在卜辭里常有這樣的記錄︰「貞︰婦好有疾?隹(惟)有蚩(它)。」「婦好其延有疾?「延」就是遷延、拖延,「延疾」、「疾延」就是疾病遷延不愈的意思,這說明婦好經常生病,而且病起來時間較長,所以就不停地貞問她的病是否還會拖延下去。

今波︰盡管婦好在戰場上颯爽英姿,其實婦好的身體柔弱的和林黛玉差不多,卜辭里有很多這樣的記載︰如︰「貞︰好羸,于祖辛。」「貞︰作御,婦好羸。」

古代訓「羸」為瘦也、弱也、疲也、病也、惡也、累也,都是不好的含義。在卜辭里應該是因為疾病而虛弱的意思,「好羸,于祖辛」是說婦好病體虛弱,就祭祀祖辛祈求康復;「作御,婦好羸」是因為婦好病體虛弱而舉行御祭,為婦好祈福。

紀連海︰殷商時代的人認為凡是吉凶禍福包括疾病都和祖先及亡人有關,甚至做夢都和祖先有關,所以只要生了病就趕快佔卜一下看看是哪位祖先降禍,然後就急忙去祭祀祖先。婦好大概活

了50歲左右,年齡只有武丁的一半,武丁是活了100歲的。(注︰婦好的年齡其實是有爭議的,有說法婦好只活了30來歲,武丁活到80來歲。)

今波︰據說婦好死後,武丁破例將她葬于自己處理軍政事務的宮室旁,讓妻子隨時陪伴著自己。每當國家有戰事和慶典活動,武丁都要親率子孫大臣,為婦好舉行大規模的祭禮,請求她的保佑。

紀連海︰大概是相愛至深的緣故吧,武丁不但厚葬了自己心愛的妻子,還殺了16名奴隸為其殉葬;另外,他還在她的墓地上修建了一座享堂,卜辭稱「母辛宗」,讓後世永久地紀念她。

今波︰在後來武乙、文丁時期的卜辭里還有一條記載了祭祀婦好時發生的罕見天象︰「癸未燊好,火雨。」這條里的「燊」是祭名,甲骨文的寫法是上火下木,音莘;「好」就是婦好,這是說在燊祭婦好的時候,天上下了「火雨」,大概就是今天我們所說的流星雨,如果確實的話,這應該是我國歷史上較早的一次關于流星雨的記載了。

紀連海︰婦好盡管身體虛弱但是她在疆場的英姿能讓敵人聞風喪膽。在她死後,商人還向婦好的在天之靈告敵國的狀︰「庚子卜,殼貞︰貢方于好。」「」讀如「害」,「貢方于好」就是祈求婦好能懲罰貢方,這是商人認為婦好的在天之靈仍然有能力對付敵國,對婦好很敬畏。

今波︰卜辭里還記載武丁有一次夢到了婦好︰「貞︰王夢婦好,不惟孽?《合集》」就是說武丁夢到了婦好,不會有什麼災禍吧?這也說明了武丁對婦好的思念之情。好了,關于這位傳奇王妃後婦好以及她和武丁王的愛情故事今波天就說到這里了。再見!

紀連海︰再見!

結束語︰值得一提的是,婦好墓是目前考古界挖掘出的最完整的商朝墓葬,而這一點真的是拜武丁所賜。正是他修建的享堂基址保護了婦好墓,使之完好無恙。因為歷史上的盜墓人一旦挖到地基都不會再向下挖了。也就是說,正是武丁的深情使得婦好可以安睡千年,也正是他的真誠,才使我們可以通過完整的隨葬品,解讀這位傳奇的女性,還有他們偉大的愛情。

注︰紀連海是一位歷史老師,曾在央視百家講壇主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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