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地阻路，雖是心急如焚，卻也比往常多行了半日才回到族中，我和大姐甫一回去，便被帶到父親病房，看到那枯瘦的面龐，我只喚了聲「父親」，便再也挪不動腳步，說不出半句話來。
父親看到我們，欣慰一笑，顫顫道︰「心采先出去歇歇吧，為父與心夢單獨說幾句話。」我忙低頭走出門去，淚花便在側身瞬間滑落在地。
家中兄妹都候在外屋了，我問了父親的病況，大哥只是搖頭︰「入秋便染了風寒，或是沒斷根，冬雪一起，竟臥床不起了，如今光景一日不如一日……前陣子父親讓我半夜扶他至院中察看星象，而後沉默了兩日，便命修書喚你們二人回來……」說著，他難過的偏過頭去，竟不能再開口。
我心下明白，父親對星象精通，必定是看出了命星晦暗，光芒不繼，方才有此舉動，看來此次果真是天命所至，時日有限了。
二哥始終沉默著，小妹則紅了眼眶，惟雨與希晴在夏末同時有孕，如今月復形顯現，抱著三歲的卜玉陪坐在一旁，亦憂心忡忡。
我深吸口氣，哽咽道︰「如今這情形，傷心亦是無用，各人都打起精神做好分內之事要緊。兩位嫂嫂有孕，也要開解些，莫因氣滯傷了胎兒，平日里可去散散心，少操勞些，這也是為我心卜族開枝散葉的大事。」
頓了頓，我的目光轉向卜玉，他雖只有三歲，也知族內近日氣氛緊張，此刻乖巧的坐在惟雨懷中，並不吵鬧，烏溜溜的大眼楮澄澈的看著我，讓我不由得一陣心疼︰「玉兒年紀尚幼，懵懂不知事，莫管教得太嚴，父親雖在病中，還是要讓孩子自己玩玩才好。」
惟雨感激的看我一眼，大哥沒有出聲，算是默認，不多時，大姐走出房間，向我道︰「父親讓你進去。」她白淨的臉上猶有淚痕，我心中猛的抽痛，抿了唇走進屋里。
父親吃力的抬手，我忙上前坐在床沿邊握住了他，手中的皮膚已是許多皺紋，昭示著歲月無情。我印象中，是極少與父親如此單獨相處的，曾有幾次，也都是父親諄諄教誨，而我理所當然的享受著父親的操勞，似乎父親便應該永遠是頂天立地高高在上的模樣。
可是眼前之人，頭發已經全白了，連日的病痛讓他神情憔悴，連喘氣亦是件十分費勁的事，我從未想過，向來精神的父親會有如此虛弱的模樣，不覺間，面頰已全濕了。
見我這般神情，父親亦是微微嘆氣︰「心采，人有天命，不必難過。你母親去得早，我如今終于要去陪著她了，近日雖然身子不濟，也覺著心安哪……」
我略帶哭音的喚著︰「父親……父親莫要說這種話，父親會長命百歲，還要看著兩位嫂嫂的孩子出生，看著大姐和小妹出嫁，看著……」說到後面，我已是泣不成聲。
父親的聲音和緩響起︰「心采，你如今已為人婦，行事莫再像孩子一般，為父看著你們這些兒女長大，你與他們不同，出生時天生異象，此生必不尋常，只不知是福是禍啊……而今為父只有兩件事情放不下心，必要交代你才行。一件是你如今為妃，雖得王上寵愛，仍是要早些得個王子好，將來自己也有個依靠，第二件便是心夢和心依的親事，心夢這孩子，早過了出嫁的年紀，我勸過她幾次，可她卻是因她生父之事始終介懷，不願成親，只平平安安做個卜官便好，我也奈何不得；心依卻不一樣，她正是年紀，可如今與希晴十分合得來，倒有幾分爭上的心思，你在宮中也多留意些，若是有相貌品性皆端正的，也趕緊將心依撮合了吧。」
我什麼也說不出來，只知點頭，牢牢的抓住父親的手不肯放，父親喘了口大氣︰「如今你與心夢同在宮中，互相有個照應，我也心安，先前我還擔心族長的人選，可近兩年心遠逐漸接了神仙樓夢花閣的事，也料理得有聲有色，這族長之位便傳給心堯吧，他是長子，這些年也歷練了，往後心卜族的起落繁榮便都靠你們了……」
聞得此言，我心中更為酸澀，淚水止不住的往下掉，父親輕拍著我的手道︰「如今精神不濟，說不得太多話了，你出去與兄弟姐妹們敘敘舊吧，我再合一合眼。」
我忙為父親掖了掖被角，又伸手輕輕梳理著他略顯零散的白發，看他舒心的沉沉睡去，呼吸漸漸均勻，又呆呆的在床邊坐了會，方才起身靜靜出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