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剛落，我只覺得身子一歪，他有力的臂膀迅速將我帶倒在這個冰涼的懷抱中，身畔則傳來尖利的破風之聲，這細小的嘯音讓我瞬間變了色。
飛羽咬牙道︰「之羿！」這是我第二次听到這個名字，不由得凝神看去，戰場上都是的臉都是模糊的，看不到特別的人，然而，正北生門處卻有一只鋒利的箭簇，閃著尖銳寒冷的光芒。
飛羽低低咒罵一聲，幾乎是立刻作出決定︰「惟陽上來，保護軍師！我去將那小子帶回來！」說話間已是翻下戰車，飛身上馬而去。
我看著他的背影，第一次真切的感受到了生死之間的恐懼，方才若是他再晚上一步，那支利箭恐怕已取了我的性命。呼吸之間，方才騎馬隨護在側的惟陽已棄馬上車，一個健步守在我身前，堪堪擋下了第二箭。
此刻連我亦忍不住憤怒了，「之羿！」恨恨的吐出這個名字，這個欲置我于死地的名字，目光一眨不眨的落在生門的纏斗中，看到那張模糊的臉被一群人保護在其中，心底忽然生出一個念頭，希望他能撐到飛羽趕到，活著被帶出陣來。
當第三箭被惟陽擋下時，飛羽離正北陣營已不過百步之距，我舉起土黃色旗幟左右縱橫揮動，很快，生門陣中讓出一個口子，剛好將飛羽放了進去。接下來的搏斗因為距離太遠，看得不怎麼真切，我耐心候著，約莫過了一柱香的時間，西北休門闖出一騎黑馬，遠遠地可見其上有二人，我心下大定，應該便是飛羽帶著之羿沖出來了。
然而，還沒來得及松口氣，戰場中央陡然發生變化，經過方才的試探，敵軍似乎已找到了陣法的突破口，開始組織大軍蜂擁往正西和西北兩門拼殺。我手中令旗上下翻飛，迅速變陣，用東南西南的幻陣和疑陣分別困住部分敵軍，又令正北東北兩處的纏耗繼續，正東主力軍追擊斷後，硬生生的拖住了近千敵軍。再經過開休二門的廝殺，最終逃出的敵軍已不過一千余數，從那狼狽的樣子來看，四名主將應該已經有所折損了。
待到陣中情況逐漸穩定，我這才得空打量被飛羽帶回的之羿。令人驚訝的是，這個有名的神射手竟然還是個少年，不過十四五歲的年紀，眸光明亮，滿臉桀驁。看到我的目光，他啐了一聲，別扭的轉過臉去。
飛羽蹙眉問道︰「方才是怎麼回事？為何敵軍突然找到了西側的突破口？」
我還未及回答，之羿已驕傲道︰「我方卜師神機妙算，今日出發前便有交代，西方為吉。要不是一開始被那奇怪的陣法弄昏了頭，我們早就辨明方向沖出去了！」
嘴硬！這是我在心中對他的評價，然而，這個猶帶著幾分孩子氣的少年，卻無由的讓我心生好感，畢竟，他所做的一切也都是他的職責所在。我也終于明白為何飛羽要親自將他活捉了，如此忠于職責技藝高強的少年，前途無量啊！
之羿的這次出聲也讓我重新留意到他的相貌，他似乎長了一雙異常漂亮的烏眸，宛如最純淨的黑夜，卻又蘊藏著黑夜過後光芒萬丈的力量。
見我們三人都不接話，之羿哼哼了兩聲，也不再多言。不多時，陣中逐漸平靜下來，按照之前的商議，對逃出陣外的敵軍不再追擊，飛羽很快便宣布鳴金收兵。
之羿被帶回我方軍營，手腳上了鎖鏈，由兩名精銳好手近身看護，帳外還有數十人嚴密巡查，幾乎連一只蚊子都飛不進去，可見飛羽對其重視。不過在我看來，這麼個半大的少年遠遠不需要如此大排場的看管，卸掉弓箭，他不過是個比同齡人更為靈活敏捷的孩子罷了。
伏兵的消息還要晚些時候才能傳回，我獨自坐在帳中，索性利用這點時間研究之羿的身世，這個少年目光熠熠明亮，卻是一副桀驁不馴的模樣，仿佛一只小刺蝟，明明有著自己的堅持和熱情，卻總是冷漠的將人拒之于千里之外。
我起了一卦，輔以星盤分析，得出的結果卻令我大吃一驚，回憶起那雙琉璃般晶亮的墨眸，我第一次對自己的佔卜結果如此不信任，呆呆的看著星盤卦象，腦海中滿是疑惑，這個神秘的少年，他究竟是誰？
申時初，埋伏的兵力亦全部撤回，我坐在中軍帳中，听花澤稟報戰況︰「此戰我方死二百八十一人，傷六百四十二人，其中近半數只是輕傷。敵軍傷亡估計在兩千八百人左右，三位副將全部陣亡，刀利受傷，最終逃回土方的不過四百余人。」他目光炯炯，帶著些許興奮︰「此戰，我方大捷！」
飛羽眸中不見喜意，聲音里反倒含著一絲沉痛︰「傷員盡快治療，讓心依大夫多組織人手，不得延誤。另外，陣亡的將士好生埋葬，注意撫恤家人，若是家中獨子，往後要時常安排人探視。」
花澤一一應下，迅速離開安排各項事宜，飛羽靜默片刻，似乎沉浸在某種思緒中，而後才緩緩轉向我，公式化道︰「今日大捷，軍師功不可沒。」
我心中有事欲與他相商，因此也不過是簡單敷衍兩句︰「將軍過譽了。」
飛羽沒有多繞圈子，而是徑直道︰「今日請軍師來此，一則是听取戰報，二則也是有事與軍師商議。」
此言將我游離的思緒迅速召回，略帶疑惑的看去，他也有事？此戰已結束，他還
有何事？難道也是為了之羿？
談及軍事，飛羽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沉靜︰「土方今日已被趕回雅倫山以北，然則每年***擾戰亂，邊境百姓早已不堪其苦，我想……」他頓了頓，沒有再往下說，而是做了個干脆利落的斬斷手勢。
我悚然道︰「你想滅了土方？」
飛羽的眸中閃出幾許光亮︰「土方乃是小國，舉國兵力亦不過六千，此番出動半數兵馬進軍，乃是希望能奪得我大商北境的良田。今日一役，這三千人幾乎全軍覆沒，土方整體兵力在我們手中折損近半，此乃天賜良機，正宜一鼓作氣，拿下土方。」
我微微顰眉，不置可否，他此言不錯，然而土方位于大商與鬼方之間，向來也是起到屏障般的作用，令我們沒有與強大的鬼方直接起沖突。若如他所言將此屏障納入版圖，是否會立刻激化鬼方與我們的沖突？到時恐怕會是更艱難的大戰……
飛羽看著我，認真而堅定︰「此次拿下土方對我們有百利而無一害。其一，此次以討伐之名舉兵，師出有名；其二，土方有大片草原，盛產戰馬，而一等的寶馬售價奇高，我大商向來千金難得；其三，鬼方雄踞土方北面，恰逢奪位之亂平息，新任力量薄弱之機，未來至少五年內，鬼方不敢正面與大商抗衡，而拿下土方，三年時間便足夠我們建起一條堅固的防線。反言之，若土方未平，便始終是鬼方沖鋒在前的傀儡，未來幾年我們的狀況或許更為棘手。」言畢，他頗有深意的看了我一眼，反問道︰「此次土方佔卜突然如此靈驗，恐怕軍師心中也有自己的答案了吧？」
我沉默半晌，終是輕輕開口︰「此等大事，還需上報朝廷，由王上定奪才是。」
飛羽話鋒一轉，卻是透出另一個消息︰「昨夜收到戰報，王上領軍南下，只用三日便收了周地，然而並未班師回朝，反倒是飛馬傳書，將率一千騎王城衛軍北上與我軍匯合，算算日子，再有兩三日便能到了……」
子昭……想起這個名字，我的心中一陣溫暖，禁不住微微失神，他南征已大捷，卻急急趕來北境，是為了我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