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昭攜著我的手，在案邊坐下，徐徐道來︰「飛羽呈上一奏，請命趁此冬春嚴寒之季，率兵攻下毫地、下危、危方、古方四地，以徹底掃平北境障礙，鞏固北境防線。這樣，北境終將只有鬼方一國獨大，即使過幾年新王位置鞏固，發展強大，也無法在我們如此龐大的防御線下討得好處。」
我想了想，建議道︰「下危也就罷了，反正只是一個小國，但毫地、危方、古方三地面積較廣，物資相對豐富，尤其是古方，在北境也是除鬼方之外最大的方國了，若是強攻，恐怕難下。再說接連攻下如此多方國，即使收服了也難以治理，不若將其收為諸侯國，定期朝貢，也相當于大商北面的屏障。」
子昭贊許的看著我，頜首道︰「太師與太傅也都是這個意思，因此，在飛羽制定的作戰計劃上進行了部分修改，重點增加我大商的震懾力，攻心為上。同時，北境已收服的土方和沚方二地，均已善待其舊臣，補給百姓冬糧，過幾日還將派人指導春耕，讓其他方國看到我大商的容人之度，雙管齊下，收編諸侯國。」
我淺淺含笑︰「恭喜王上得到如此賢臣良將！不過……」我遲疑問道︰「兩個月前剛剛收復了西南面的周地，為何不一鼓作氣，先將西南面拿下，取得青銅資源，而要轉向北部擴張呢？若是戰線拉得太遠，恐怕內耗會過大。」
子昭雙眼明亮，成竹在胸︰「眼下已是冬末，西南春天來得早，很快就是草長鶯飛的季節，而巴蜀一帶的蚊蟲瘴氣也將活躍，再加上他們的巫術，恐怕會有不小的麻煩，因此西南的征戰我欲放在今年秋季，正好也可借周地之利，模清西南的虛實。」
頓了頓，他揮手道︰「北境則不同，鬼方新王繼位，無暇他顧，而土方甫下，借五行天譴之余威，正可進一步擴張版圖。再者，這兩年國內日漸殷實，太師與太傅如左膀右臂，前些日子的冬祀連弓兒亦展現出太子之資，此次出征，可謂無任何後顧之憂了。」
我心知他能如此斷言，必然也是大姐那邊佔卜過了，心下稍安，隨口道︰「既然計劃已定，何時出征呢？還需要我做些什麼嗎？」
子昭看向我的目光頓時怪異起來︰「飛羽在奏本中提到，軍師心月和神射手之羿的聲望已響徹北境，若想盡快取勝，戰場上這兩人必不可少……」
我一愣，那便是說……
「所以，此次你與之羿隨我一同出征。」
直到第二日一覺醒來，我依然覺得有些不真實，原野上的風仿佛還在耳邊呼嘯，冰冷而粗獷的氣息似乎仍縈繞在鼻尖，離開那片土地不過一個多月，竟然又要踏上征途。
之羿在第一時間得到了消息，看著他興奮的模樣，我只覺得自己體內的血液亦在沸騰，突然發現，經歷過那樣驚心動魄的場面後，我竟然不願再被囚禁在宮中，瞬息萬變的沙場，才是我想要馳騁的更廣闊的天地！
盡管還有六日才正式出征，但我在屋內仍是坐臥不寧，索性前往御書房，想要了解此戰更詳盡的計劃。由于無需通報，我徑直進了外屋，卻立刻听到了內屋兩個熟悉的聲音，不由得頓住了腳步。
「刀劍無眼，戰場有多危險，王上自然清楚，為何還要將她置于此種險地？」我一怔，這是惟陽，他明顯抑制著怒氣，可是，他所言之人究竟是誰？
屋內沉寂片刻，而後是子昭略帶懷念的聲音︰「你還記得，在族中見到她的模樣嗎？」不等惟陽回答，子昭又淡淡失笑︰「或許你已經不記得了，那時候，你對她還是不屑一顧吧……可是于我而言，那時的她是最珍貴的，因為，我總是能見到她生機盎然的笑靨。」他的聲音宛如從飄渺的虛空傳來，帶著濃濃的思念與呵護之情，令我不由動容。
話鋒一轉，只听得子昭問道︰「在宮中，你還見她真心笑過幾次？」
惟陽沒有出聲，半晌才有子昭的聲音繼續響起︰「唯有此次從北疆回來後，我見她與宮女們談起戰場上的事情，露出過那樣真心明澈的笑容……」
我心下一暖，沒想到平日里這些細小的情緒都被他捕捉在眼底，這個男子，這個天下至尊的帝王，在用這種特別的方式細微而沉默的表達著他的情意。
惟陽的聲音有些失神︰「可她畢竟是王後，是天下最尊貴的女子，是九天鳳凰！你卻不願做她的梧桐樹，給她一片安寧的棲息之地！」
我有些緊張，不知子昭會如何應對，卻在下一刻，听到了他沉靜而銳利的回答︰「正因為她是鳳凰，所以我要給她一片翱翔的天空，讓她盡顯光華！」
這一霎，我只覺得腦中一熱，似乎全身的血液都沖到頭頂，眼眶也迅速酸熱起來，心底如海水般翻涌起伏，仿佛有個聲音在徹天回響︰「子昭，終究還是你更懂我……」
沉浸在這樣幸福的思緒中，我錯過了他們的不少談話，待到甜蜜喜悅的心情平復下來後，才斷續听到個尾巴︰「……那樣的事情，孤還能輕易讓你做她的貼身護衛麼？」
是子昭的聲音！可是，那樣的事情……惟陽做了什麼？
我尚在懵怔中，惟陽壓抑的聲音已低沉傳來︰「要如何做，才能讓臣繼續守護她？」
子昭
靜靜開口，帶著不容置喙的威嚴︰「成親。」
惟陽似有些發顫︰「與誰？」
子昭略帶嘲諷的聲音傳來，卻帶著一股寒涼入心的冷意︰「哦？孤指定誰就是誰麼？難道陽統領自己沒有中意之人？」
我的心猛然一突，似乎明白了什麼，可是卻不敢深想，惟陽……這麼說，那夜如羽毛般拂過櫻唇的醇美氣息，難道是真的？
茫然的佇立著，我忽而覺得有些好笑，有些人，在你愛他時，他不愛你，而他愛你時，你又不愛他，有緣無分，此生注定錯過……
子昭的聲音仍在響起︰「此次回程途中，孤見王後的義妹心麗姑娘對陽統領傾注芳心，不如出征前就把此事辦了吧。」
心麗麼……子昭的話讓我稍許清醒了幾分，卻不得不佩服他的觀察入微，一路上，心麗與之羿共乘一騎，幾乎與我寸步不離，是以我最清楚，這個妹妹確實對惟陽頗有好感，只是礙于女子羞澀，不敢表明心意。
我輕撫下頜，凝神思索著，惟陽年紀亦不小，又是惟亞族長子，將來少不得要繼承族長之位，心麗若是嫁過去，也算是一個好的依靠。或許……撮合了他們兩人，惟陽的心結才能真正打開吧，只是……他會同意嗎？
我留意著屋內的動靜，卻只听得里面一片寂靜，許久，方有艱澀的聲音傳出︰「臣，謹遵王命。」
我忽然覺得惟陽這個如同承諾般的回應有些沉重，不由得心下默然，呆立片刻後，終究還是一言不發的退了出去。是夜，子昭與我談及此事，只說已遣人分別去征詢之羿與心麗的意見，卻絕口不提與惟陽的交換條件，我亦裝作不知，只道心麗若是能嫁與惟陽，那是她的福氣。
出征前一日，子昭正式為惟陽賜婚，心麗作為我義妹的身份也迅速昭告天下，因大多數人都不知其中過節，只道是惟陽傾心于山野女子，為了能配得上他內宮禁衛統領的身份，因此王後收此女子為義妹，並由王上親自賜婚。一時間，天下女子皆羨慕心麗，惟陽也迅速被美化成痴情重義的英俊少年，這樁交換而來的姻緣竟成為了街頭巷尾的美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