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練達凝神靜氣。
這個冷漠的燕都讓李練達進入一種入定的狀態。
李練達在李龍驤的掩護下要在這個城市站穩腳跟兒。
盲人模象，兩眼漆黑。李練達進入一種睜眼瞎的盲人狀態。李練達唯一的愁心事還是棲身之處，他還沒有在最短的時間之內找到一個棲身之地。李練達還奔波于每一個落寞的街巷，李練達像遷徙的鳥一樣穿行在城市的大街小巷之間，他認真地研究每一個張貼出來的紙片，他需要一個蝸牛殼般大小的蝸居或蝶蛹。他甚至幻想自己要是能像蝸牛那樣就好了，背著自己重重的硬殼，走到哪里睡到哪里，哪里就是自己的家，哪里就是安身立命之所。可是他沒有蝸牛那堅硬或脆弱的外殼。他把自己在外面，任何外力都可以使他受傷。他努力地將自己的身體蜷縮起來，想把自己極度壓縮，縮小到蝸牛的樣子，可是他卻找不到屬于自己的可以藏身的硬殼。
李練達茫然恓惶地彷徨于每一個交叉的街口。
幾天奔波下來，李練達對這個陌生的燕都的主體框架已經了然于心，燕都最基本的框架由龍城大街和鳳凰路構成，十字交叉，東西南北通達，這個大十字也就是由一千六百年之前的三燕時期形成的方城逐漸擴展而成的。城市的道路五橫五縱，五條南北貫通的主街分別為龍山大街、龍城大街、燕都大街、營州大街、柳城大街。龍城大街是古城的左青龍大街，沿大凌河的走向自然而成，燕都大街是由城市的外城牆衍生出來的一條橫貫南北的大街，在城市的擴張中成為主街，四通八達，營州大街是沿著火車軌道形成的一條主街，柳城大街是鐵路以西唯一一條貫通的主街，也是國道的一部分，龍山大街是大凌河東部唯一一條可以穿越南北的街道，因毗鄰的鳳凰山在古時候曾經叫做龍山而得名，但是被簇擁狹窄的低矮平房和農戶區分割著。五條東西縱橫的主路分別為三塔路、麒麟路、鳳凰路、姑蘇路、熱河路。鳳凰路是古城的前朱雀大街，是城市穿通東西的主干線，有鳳凰大橋將城市的東西部連接在一起，麒麟路是古城玄武路的延伸，隔河與對面的麒麟山相望。三塔路是古城原有的路，名字來源于古城的三座塔，姑蘇路是城市在擴張中新開闢的一條路，用的孤蘇慕容的古名，姑蘇一詞的最早的來源就是燕都。熱河路是一條最新的路，路開了一半，還沒有形成一條東西貫通的半截路。龍城大街南盡頭是一座跨越大凌河的老橋，橋是日偽時期小日本修造的。在主街和主路的交錯之間還瓖嵌著很多叫不出名字來的小街小巷，這些名字都來自民間或歷史的不同時期移民，將這個依山傍水而建的城市分割成星羅棋布的的規則或不規則的小區，這些在不同年代建造的建築，不知道哪一個時空曾經被邊塞詩人高適走過，李練達想自己就是另外一個時空的高適，他又回來了嗎？人可以在另外的時空復活嗎？要是人能重生，那他最願意成為唐朝的李白。這些亮著燈的建築卻不能為自己提供一個棲身之所。他只是一個匆匆的過客，一個被冷漠的城市拒絕的過客，沒有一盞燈照亮溫暖自己。
李練達的學校在麒麟路和燕都大街交匯處，李練達活動的區域也就局限在城市的西北部。
李練達茫然地走在每一條路上，他只是一個飄忽而過的影子。每一個路過的人都被他視作一棵街樹，他也被每一個路過的人視作一棵街樹。李練達想這個世界上每一個人都是微不足道的，每一個人的際遇也都是微不足道的，地球不會因為任何一個人的傷心和苦難而發生任何改變，千古一理。這個世界最不缺少的就是人。人就像草一樣，隨風披靡，春秋枯榮。
李練達在疲憊中有些偃旗息鼓，他發現憑一己之力很難找到一處合適的棲身之所，可是自己在這個城市真的沒有第二個可以認識的人，李練達陷進人海茫茫的孤獨，那是絕望的孤獨，仿佛流沙，稍稍一動便會陷入更深的絕望境地，隨時都會有被湮沒的恐懼，李練達坐在角落里，他整天不說一句話，他也沒有機會說出一句話，這是一個沉默而糾結的集體，每個人與另外一個人都有著不可逾越的距離。他還沒有機會認識任何一張陌生的面孔。
李龍驤也就是李練達感到流沙已經窒息到他的喉嚨，眼睜睜地就快要滅頂，李練達伸出絕望的手在召喚，希望有人拉一把，可以沒有人天外飛仙來拯救他出苦難的流沙，流沙在漩渦中深陷。某一天，讓李龍驤大吃一驚的是李練達過去的一個朋友王大力，也是那個被喊做阿里巴巴或芝麻開門以及芝麻的一個人。這個王大力多少年前曾經是李練達的一個朋友，曾經黑天白天跟在李練達的屁後，曾經黑天白天地哼唱著一首全世界流行《阿里巴巴》的迪斯科舞曲，並將這首歌作為他的招牌歌到處演唱，所以他也就有了那麼多有意思的綽號和雅稱。王大力似乎並不介意這些外號，他樂于接受這些稱呼，他不以為恥反以為榮為美。李練達還記得他邊舞邊唱的情景，他搖頭晃頭，扭著，抽動筋骨，嘶啞著嗓子嚎叫……
有一本書它叫做天方夜譚
很奇妙又好看
敘述的是阿拉伯的故事
到處都在流傳
有阿拉丁神燈還有辛巴達航海
這里有個神奇的故事
一個人的命運會改變
阿里阿里巴巴阿里巴巴是個快樂的青年
阿里阿里巴巴阿里巴巴是個快樂的青年
芝麻開門芝麻開門
……
李練達仿佛看到了一絲微弱的光亮，但是在心里一閃又一沉明滅。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李練達不知道這個災星掃帚星怎麼會又降臨了呢？李龍驤夜觀星象時並沒有看到流星雨掃帚星滑落，怎麼會踫到這個讓李練達備受傷害的人呢？王大力是在教學樓的中廳里看到李練達的，他大聲吵吵地喊著李練達的名字，李練達回過頭逆光里看見一個模糊的影子朝自己奔跑過來。李練達一時間竟沒有反應過來，他沒想到在這個陌生的人群中，還會有人喊自己李練達的名字，這個逆光的黑影兒會是誰呢？李練達已經習慣了人們管他叫李龍驤，他對李練達這個名字反倒有些陌生了。李練達又回過頭去想看個究竟，他的肩膀被人重重地拍了一下，李練達抬頭一看愣了一下，又楞了一下。李練達並沒有第一時間認出這個所謂的阿里巴巴王大力。他記憶中的王大力應該是另外一個人。
王大力腳穿板鞋，一身綠軍裝，滿臉紅疙瘩，長發披肩。
王大力斜著眼看人，一副挑釁、輕蔑、輕狂、狂妄不羈的樣子。王大力張開手臂，沖過來要擁抱李練達，李練達躲閃著跟他禮貌地握了握手。王大力依舊狗咬吵吵地說話，他顯得很興奮，也顯得過分地熱情，王大力說他到師專上大學了，學的是化學。王大力說你這麼優秀的人怎麼也被壓縮下來了，你應該走的，最少也跟我一樣走一個燕都師專什麼的。真沒想到會在這里看到你。好久不見，甚是想念啊！這個年頭啊什麼事都可能發生，真沒想到會遇見我們的大詩人。王大力一邊跟李練達說話，一邊用手使勁地搖晃著李練達的手，攥得李練達的手有些疼痛難忍。李練達用力地抽出自己的手，說，是啊！沒想到又會遇到你，這個年代什麼事都有可能發生。你躥苔了。王大力說著又過來摟住李練達的肩膀，好像他們真是多年不見的好朋友。好像王大力真的有很多的思念。這麼多年一個人的命運真的會改變。李練達其實在心里已經將虛擬中的王大力或阿里巴巴消滅了無數次，無數次將他當做靶子射擊，李練達就因為這個靶子而對所有的朋友都拒之千里，對所有人都失去了信心，王大力是這個世界上第一個讓他知道人世險惡人心不古的人。他是第一個在李練達背後捅刀子的人，他知道任何距離都會造成不必要的傷害，這個世界只有恆久的利益沒有恆久的情誼。李練達在高中三年根本沒有結交過任何一個朋友，不是他高傲，不是他鶴立雞群。他只是埋頭苦學一心奔前程。他要證明給世人和自己看，自己是不可戰勝的是戰無不勝的。可是他還是落榜了，看到成績和分數線時，5分之差，那一刻，他听到自己下墜和摔落的聲音，生命像落地的青花瓷器那麼清脆。他被高考落榜給沉重地擊中了，他仿佛看到自己墜落的過程。雖然旁邊有人勸他可以走委培學校，可是那高昂的學費不是李練達家能支付得起的。李練達在空中飄著，李練達惟願自己永遠這麼飄著，只是不要撞地，只要不撞到樹上，他就永生地飄著。李練達緩過神來。他在心里仔細地向王大力瞄了一槍，嗖的一下，王大力應聲倒在血泊中，王大力生的偉大死的光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