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練達想萬事皆空,不管怎樣對待,現在和未來都是煙霧彌漫。
李練達在無限地縮小自己的憤怒感受。李練達是擔心假發老鄉糾集他的把兄弟群毆他,那個牲口霸道的大個兒保衛,那也是他的一個把兄弟,他在他們當中排行老二,也就是和安子春肉搏雞奸的那個哥們兒,滿臉橫肉,蠻力過人,他是于廠長的叔伯小舅子,抱住這桿兒大旗在廠子橫晃橫行霸道。李練達曾經在一個黃昏看見大個兒保安假公濟私,將一個進廠為妹妹復仇討公道的人打得人鬼難辨,當時李練達看著那個血葫蘆似的瘦弱老鄉,心里有一種說不出的難受,何苦呢?有什麼樣的深仇大恨呢?犯得著這樣痛打一個沒有任何背景的農村老鄉呢?後來才從安子春他們的談話中知道這件事情的原委,原來一切都是為了假發老鄉安子春,那個被打的老鄉的妹妹也是這個工廠的職工,也是跟安子春他們一起招工上來的,那個女孩兒是一個小天真,他們都管他叫「小數點」,就是因為女孩兒臉上的雀斑太多,所以他們給她起了這樣一個不雅的外號,小數點偷偷地愛慕上了安子春,安子春其實對小數點也沒什麼感情,但是還總拿曖昧的語言逗弄人家,小數點是一個很傻很幼稚也很痴心的女孩兒,她以為安子春也像她愛他那樣愛著她,就積極主動地獻身。其實則不然,安子春是想上趕的、白送到手的女孩子,不玩白不玩,玩了也白玩。小數點的一片痴心被假發老鄉安子春給當做笑柄,他還將小數點的肚子給玩弄大了。這個小數點兒懷孕後,想讓安子春給她一個說法,可是安子春卻死活不承認孩子是他的種兒,一腳將小數點踹開,不要小數點了,還誣陷小數點跟別人亂搞,將小數點的名聲搞臭,小數點要死要活地要跟著安子春,小數點的哥哥三番五次來找安子春講理說和,可是安子春就是避而不見。因為安子春中秋節的時候攀上了他們鄉鄉長的千金,是一個在供銷社站櫃台的售貨員,有權有勢,後台很硬,他當然是喜鵲老鴰奔高枝了。不管小數點的哥哥怎樣磕頭跪爐子求他,安子春還是沒有回心轉意的意思,並且還是指使他的把兄弟大個兒保衛,用鋼管將小數點的哥哥打得血肉模糊。據說事後,廠長的小舅子大個兒保衛只是象征性地給人家付了點醫藥費,這錢也是安子春出的,大個兒保衛只是代人受過,因為這層關系,廠長也不好懲治安子春。小數點的哥哥卻被打殘了,走路一瘸一拐的來工廠報銷藥費。李練達看著那個人覺得這個世界可憐的人真是很多。李練達覺得自己的處境太艱難了,到處潛伏著危機。李練達想必須盡快月兌身,逃離這苦海。說不定安子春他們又在制造什麼不可告人的計劃,又會對自己這個窮學生下什麼死手呢?李練達心里頓生惶恐。
李練達有時候想人和人之間為什麼就這麼難相處呢?
李練達想一個人總是活在自己和別人的故事里,他要在別人的故事里扮演不同的角色。或許是做了主角,或許只是配角,這就是一個人的悲劇,一個人有時候很難看清自己的角色。他們也許有更豐富的故事,但是我只知道他是我的敵人。李練達想必須盡快離開,我饑不擇食吞下去的肯定傷害我的胃,可是我別無選擇。我必須得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李練達決定離開,離開這些無聊的人和無聊的世界。
在一次早間操後的閑談中,一個白淨黃發的叫慕月明的同學走過來對李練達說,嗨,李龍驤,我叫慕月明,你還認識我嗎?咱們曾經是高中同學呢?李練達被他弄得丈二和尚模不著頭腦,尋思了半天才說,是嗎?我怎麼一點印象都沒有了,你可以給我一點提示嗎?慕月明說,你是曾經叫過李練達嗎?我還記得你當時的樣子,你當時穿一身水磨藍的牛仔服,第一次班會自我介紹時你唱過一首英文歌曲《Sayyou,Sayme》,當時我們就被你的英文歌曲給震住了,可以說是震得心驚肉顫的,那之前我還從沒听過一個人唱這麼完整的英文歌曲。大家都在背後議論你一定是一個高人。我還記得那首歌……sayyou,sayme,sayitforalways,that‘sthewayitshouldbe,sayyou,sayme,sayittogether,naturally……我過後還專門找來這首歌的英文歌詞,看看漢語到底是什麼意思,這首歌給我的觸動真的很大。你還記得這首歌嗎?李練達說,記得,記得,但是我對你的印象一點也不深刻。慕月明說,我在那里呆了不到一個月就走了,你肯定也沒有記憶,估計連名字都不記得了。李練達說我記得這個名字,好像是慕容家族的名字,但是我沒記住你的形象,你的變化真的很大啊!慕月明說,我當時就坐在第一排。在慕月明的提示下忽然想起來了,他有些抱歉地說,我也記起你來了,但不好意思,你要是不提這個事情,我怎麼也不會想起你來。你那時個兒矮坐在教室前邊,我那時個兒高坐在後邊,我是在你們開學後兩個多星期以後才來上學的,來的相對晚一些,認識的人也就相對晚一些,好像你在那兒沒呆幾天就轉學了。慕月明說,是的,你來的晚我又走的早,好像我在那個學校統共也沒有念到一個月就轉來燕都高中上學了。你怎麼改名叫李龍驤了呢?你第一天來我就開始懷疑呢?你怎麼跟我原來的同學李練達長得那麼像呢?我心里還納悶呢?世界上真有長得如此相像的人。我一直記得你,因為你在那個鄉村高中太突出了,太扎眼了,留著一頭長發,一身水磨藍的牛仔服,一副桀驁不羈的樣子,開口就唱英文歌,讓人覺得你真的很高深莫測,很潮流,像是走在時代的前沿,不像是一個農村出來的孩子。
說出你自己,說出我自己,這世界應該永遠是這樣,本來就該是這樣,說出你自己,說出我自己,大家一起來自然地說出來……李練達想這首歌太符合自己的現實狀態了,可是怎樣才能說出自己呢?把自己的過去都告訴這個陌生的同學嗎?看來慕月明是一個真誠老實的人,是一個可以接近的人。說不定會有另一番天地,說不定就能有一個不一樣的線索。
李練達說,我之前是在平莊礦區的學校讀過大半年多的書,可能是沾染了那里的風氣。多謝你還能記得我。
慕月明說,你怎麼也來這里復習了?
李練達說,我不能再回到過去的學校讀書了,我是很多人的期待,但是我第一年沒有考上,咱們那個高中是打破歷史記錄了,第一年升學率為零,不論在籍生還是復讀生沒有一個進線的。我不想再回到那里,就托人來這里了。
慕月明說,還是走出來比較好,這里的老師比咱們原來學校的老師的水平能高出一截兒,豈止是一截兒,可以說翻番。其實不在那里念高中是正確的選擇。
李練達說,你也在學校住宿嗎?
慕月明說,學校是人滿為患,一般沒有關系的人是住不上的。我今年志願報高了,沒走成,所以復習時也來得比較晚,也沒有在學校住,我在郊區的一戶農家里住呢,那里都成了咱們學生的居住村了,有二百來號人在那里住呢!你呢?在哪住呢?在親戚家嗎?還是在別的地方住呢?
李練達說,我就在附近的燕都農機具修造廠住呢!
慕月明說,那兒離學校挺近挺方便的。
李練達說,方便倒是方便,可是不方便的地方更多。對了,你們那兒附近還有招住宿的嗎?我想換一個地方住。工廠太吵了,也沒有學習的氛圍。一個人孤單單的也沒什麼意思。
慕月明說,怎麼這麼巧啊,你這就問對人了,我們住的那家最近又有兩個人來通知書的,都是走委培的。你要是不嫌遠,就來我們這兒住吧!吃完晚飯我就領你去認認路,其實也很好走的。雖然路稍稍遠些,條件稍稍差些,但是肅靜,還安全,也有伴兒,都是咱們班的同學,過幾天就都熟悉了。
李練達說,好吧!說好了,那我明天就搬過去。
李練達心里異常興奮,仿佛看到了那條通往鄉間小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