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練達覺得朗逸彤是翩翩公子,清秀儒雅,豐神俊逸。
李練達在自己的詞典里搜尋可以描述朗逸彤的詞匯,他發現很多詞匯是不準確的,是無法形容朗逸彤,說出來只會是歪曲朗逸彤給他心里帶來的那種感覺和化學反應。他和朗逸彤就像已經在一起很久的朋友了,沒有拘束沒有距離。兩個人相視一笑。朗逸彤提議說咱們往郊區走走,今天陽光燦爛,很適合去野外郊游,今天是重陽節,咱們登高望遠去吧!順道去鳳凰山摘大棗去?李練達說好吧,我對這個城市還是陌生的,你領路吧!李練達覺得朗逸彤是一個浪漫的理想主義者。復讀壓力像泰山一樣沉重壓著李練達,他難得地呼吸一下原野上的清新空氣。李練達覺得自己有些違背自己的初衷,他一再警告自己要獨善其身,不要讓外界的任何事情擾亂自己的復習生活。但是他感覺朗逸彤將他的封閉的生命給打開了。他還是被朗逸彤給牽引住了,李練達覺得跟朗逸彤在一起時的那種感覺非常奇妙,自己往往會激發出很多人生的動力和靈感。這就是知音相遇吧!生命互相踫撞擦出智慧的火花。他覺得自己的汗毛孔都張開了,吸吮著來自秋天和朗逸彤的光芒。
李練達覺得朗逸彤的身上像是有一種光環如影隨形。
李練達將朗逸彤帶來的《鳳雛》詩刊和里爾克的詩集送回教室,鎖好桌殼。李練達走出教室,轉身看教室真的在唱空城計了。連平日里最後一個守衛者李練達都步履堅定地離開了。李練達鎮定地看了一眼陰暗的教室,每一個書桌上都碼著整齊的書,那是每個人的生命階梯嗎?能將每個人都送到什麼樣的人生旅途呢?而自己的人生會在哪一個空間等著自己呢?
李練達跟著朗逸彤的光芒穿行在城市的大街小巷。大街小巷都在賣冬儲大蔥白菜,每個街角穿軍大衣或羊毛大衣的賣大蔥人都會喊「章京營子大蔥來,章京營子大蔥來……」李練達听著章京營子這個地名格外親切,他真希望在這些叫賣的人中發現自己的家鄉人,可是沒有一個是他的家鄉人。雖然叫賣大蔥的小販沒有一個是他的純老鄉,雖然那些叫喊聲並不是他純正的鄉音,雖然那些大蔥也並不一定就是產自李練達耕耘過的土地,李練達突然有一種莫名其妙的感動。他想起遠方的老家,想起了老家的母親,此刻,母親一定正在北風呼嘯的田野上修甜菜,北風將整個田野都籠罩在寒冷的塵霧之中,而他的母親和親戚們則在田野上圍上一個小棚,一群人在那里修理甜菜疙瘩,再運到糖廠,可惜卻只能換回一把把白條子,那是傷農的白紙。
李練達站在一排金色抖動的銀杏樹下,一臉陽光純淨,看著這些小販。他看到朗逸彤的臉上籠罩著金色的光芒。李練達想能不能求朗逸彤幫自己的父母把白條子換成現錢,那樣的話,家里的經濟條件或許也能寬綽些。李練達看著朗逸彤欲言又止,我這是什麼事呢?剛認識就求人家幫自己辦事,明顯是勢利之徒,我叫什麼人呢?我難道是那種勢利小人嗎?朗逸彤看著李練達欲言又止,就問李練達有什麼是嗎?你有什麼話想說吧!有什麼問題就盡管說,我一定盡犬馬之力。
李練達說,彤哥,你這話言重了。這話說出來其實很不好意思。不知道你認識能把甜菜白條子換成錢的人吧!能不能托人幫我父母把甜菜的白條子換成錢,這白條子實在是壓得人喘不過氣來。家里都積攢了好幾年的白條子了,老百姓們不願意種甜菜,可是鄉里說發展經濟作物,逼著種,種完了又不給現金,每年都給一些白條子。有能耐的都托門子把白條子兌換成現金了,苦就苦了咱這些老白丁。現在農村隨份子都時興隨白條子了,你說好笑不好笑。老百姓們年年發誓不種甜菜了,可是縣里鄉里村里大會小會大喇叭小喇叭又號召調整農業產業結構,種植經濟作物,要農業產業化,發展當地農產品深加工業,將糖廠打造成農產品加工業的龍頭。可是他們就是置老百姓的利益不顧,就是一個勁地拖欠打白條,反正老百姓就是老敗興,倒霉的總是老百姓。
朗逸彤說,這就是當官的要政績和老百姓實際利益的最顯著沖突,這不是咱們能左右的事情。不過這次你可找對人了,有多少我都能幫你找人換成現錢,到時候我找我爸他們單位的科長直接給糖廠的廠長打一個電話就妥了。這事你就不用再操心了,你就安心地學習吧!
李練達說,那感情好了,這回我父母就不用發愁那些攥在手中的白條子了。
朗逸彤說,章京營子是你的老家吧!
李練達說,你的記憶力怎麼這麼好啊,能記得我的老家呢?
朗逸彤說,不瞞你說,我這兩天還為此還專門研究了燕都的地圖,查看過你老家的確切位置,它就在老哈河的東岸,在內蒙和遼寧的交界處,那里有一個古代名鎮,叫黑水鎮,記得沈括在《夢溪筆談》里曾經描述過。
李練達說,有那麼悠久的歷史嗎?你這麼仔細啊!我家那地方出產大蔥,在全國有名。
朗逸彤說,有機會我一定去你老家一趟,去感受一下鄉村的生活。
李練達說,我邀請你正月時去我們家吧!我覺得正月的鄉村才是真正意義上的農村,否則農村一年四季大家都在忙碌,沒有閑暇時間來款待客人的。我們老家那里的節氣比這里要晚半拉多月,俗話說差半拉月節氣就是從這里來到。也就是燕都的桃花落了我們那里的杏花才擰開嘴兒,但是我們那里的霜期比這里的要多一個月吧!寒冷的天氣要多很多天,現在在我們老家得穿上毛衣了。我父母在秋天的地里干一個月的伙計頂一年的活計,秋天會讓村民的膚色和身體變了一個樣,這樣冬天就是養膘的時候,一個冬天,人們的膚色和身體又會復原。
朗逸彤說,那你無論如何也不能回到你們的老家了。
李練達說,我的人生在遠方。那咱們約好了,今年正月你去我家做客吧!
朗逸彤說,到時候我一定去看你。
李練達望著遠方,遠方其實也是一片林立的紅磚樓房,但是顯然李練達的眼光越過這些樓房,跟著那些飛翔的鴿子,消失在鴿哨的盡頭。
李練達和朗逸彤說著笑著登上長長的防洪大壩,大壩向南向北無限延伸,壩兩邊的楊樹參天相互聚攏,將路淹沒在黃葉的飄飛中。李練達和朗逸彤在這繽紛的落葉中旋轉著,奔跑著,兩邊的樹不斷地接納這兩個世界最純淨的人,全世界的空靈都在這里慢鏡頭飄落。在一個石砌的台階道口,兩個人跑下大壩,順著人們踩出來的羊腸小路走著,成片成片的淺藍色雛菊花盛開在白色的枯草叢中,暖融融的陽光照得人全身心都放松下來。李練達的心中真的有一種東西在滋長,使他拋卻了在這個秋天形成的人世間最深的冷漠。世界是光明的。
大凌河奔騰不息向北方流去向渤海流去向太平洋流去。
從白狼河到靈河到凌河到大凌河,大凌河水一直在亙古地奔流著。
朗逸彤說,當一個人站在河流之上時總有那種逝者如斯的慨嘆!
李練達說,年華似水,特別是在決定人生方向的這幾年,更覺得時不我待,總覺得時間不夠用,說不定哪一個刻就決定了這一生的方向。時間好像一個瓷器,不容輕易觸踫,時間是易碎品。但有時候又覺得時間是一個柔韌性非常強的容器,什麼都能裝下去,時間就是吞噬一切的黑洞。
朗逸彤說,所以說我們要把握住每時每刻,莫讓年華付水流。
大凌河邊,古老的巨型風車在吱吱轉動。風車巨大的鐵架風扇在隨著水流和風流在時空里無盡地旋轉。這座古老的風車磨坊外面是用鵝卵石粘成的,各色磨得發光的鵝卵石在這個陽光燦爛的午後反射著暖暖的金屬光芒。李練達用手撫模著每一塊發光發熱的彩色鵝卵石,一種來自久遠的溫暖沁入心里。朗逸彤說這些石頭是有生命的,可以傾听每一個人的心聲。李練達說你又在那演繹歷史的傳說吧!朗逸彤說這是正劇,我就曾經看見很多痴心人對著這個古老的風車在低聲傾訴,因為石頭溫婉可人,不會將這些秘密輕易示人,所以人們願意將自己不能訴說的心事都告訴了這些善解人意的石頭。李練達說那我可要將人生的秘密輕輕地告訴這些善解人意的小石頭了。于是,李練達和朗逸彤一邊一個雙臂擁抱著鵝卵石石牆,將自己的人生秘密輕輕地告訴了這些善解人意的石子。陽光照耀著古老的風車磨坊,也將他們照耀的透明。
朗逸彤說,我能猜出來你對小石頭說的是什麼?
李練達說,你要是能猜出來那最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