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寂靜,世界停止跳動,曲子的每一個樂器的混響都听到出來。
……
山青青
水碧碧
高山流水韻依依
一聲聲如泣如訴
如悲啼
嘆的是
人生難得一知己
千古知音最難覓
……
李練達睡意全無,坐起來笑著說,你們一對小戀人在這里纏綿吧!我得回學校了,不打攪你們好事了。我這就走了。
李倩轉過頭去,長出了一口氣說,趕緊把音樂換成鄧麗君的《我只在乎你》,什麼知音不知音的,老掉牙的故事,一個妓女還值得歌頌,知什麼音啊,陳詞濫調,濫情,亂世。這是什麼世道啊!連一個妓女破鞋也要歌頌一番,都什麼價值取向啊?
朗逸彤說,領導這麼吩咐,我這就給你換去,你也別來這麼一套理論啊!
李倩看著朗逸彤,李練達看著朗逸彤,兩個人勉強地相視一笑。朗逸彤跳到地板上,蹲下來換盒帶。他在眾多古典音樂中尋找鄧麗君,將那些大師弄得東倒西歪,橫七豎八,才找到嬌媚圓臉的鄧麗君,于是他裝帶,倒帶,將《我只在乎你》倒到第一支曲子的位置,李倩頓時來了精神,跳下沙發,說,來,把麥克插上,我給你們演唱一首我的保留曲目。李倩自顧自地站在音響前演唱起來,她模仿的鄧麗君還是很像,很多細微處拿捏的很到位。朗逸彤和李練達不停地鼓掌叫好。朗逸彤從後面抱著李倩,不時地湊到李倩的脖頸上親吻,弄得李練達的身上都雞皮生生麻酥酥的感覺。
李練達覺得自己就是一個多余的人。
李倩唱完後又倚在朗逸彤的身上,說,伺候著,再按摩一會兒。
李練達說,我真的該回學校了,不影響你們小夫妻親密了。
李倩說,小李,我就奇怪了,你們學校里好幾千人就找不到一個好朋友,干嗎老纏著我們家逸彤啊,你有什麼企圖啊?莫名其妙,不可思議。
李練達被這突如其來的質問給噎住了,這番話的字字句句猶如軟軟的弩箭支支射向李練達的心髒。讓李練達中箭倒地,無地自容。他覺得自己的身體騰騰地就燃燒起來,五味雜陳。如果此時天崩地裂,有一個縫隙,李練達肯定得鑽進去。可是這木地板上連一個螞蟻洞都沒有,李練達沒有機會逃離,可是他想鑽到地板的花紋圖案里去,化成無形,從這個空間里迅速逃逸。可是他一個人僵在那里,猶如掉進萬丈的冰窟。
空氣一下子凝結了。
朗逸彤彈鋼琴的手停止了。
朗逸彤轉過身來注視著李練達,李練達的臉紅一陣白一陣,像是關公和曹操的京劇臉譜的混合體在玩變臉。李練達也注視著朗逸彤,朗逸彤的臉上也是一片緋紅,紅到耳根子,好像要從他的身體里靈魂外緋紅出去。朗逸彤跳下沙發,輕輕地走過來按住李練達的肩膀,他注視著李練達,這無言的注視里有一種膨脹的力量。李練達用手按住朗逸彤的手,示意他不要多說一句話。朗逸彤轉過身對李倩的背影說,大姐,你酒喝多了,你在胡說什麼,你在說酒話吧!你可要弄明白了,不是人家李練達非得要跟我成為朋友,是我死乞白賴地要跟人家成為朋友的。我在燕都就這麼一個好朋友,現在這還沒成家,你就開始限制起我的人身自由了。你這也太霸道了吧!你說這番話讓李練達怎麼理解我們,怎麼理解這句話的含義?
李倩的卷發的波浪一抖一抖的。李倩抽泣著說,你朋友還少,你那幫狐朋狗友整天搖滾瘋魔,你朋友還少啊!朗逸彤,我跟你說,你根本不在乎我,你說你這次從深圳回來都買什麼了,除了給你哥們兒買了一件羽絨服,你還給別人買什麼了?你給我買一丁半點兒東西了嗎?你說你在乎我嗎?你心里根本沒有我,根本就不在乎我,你根本就不愛我。我在你心里的位置還不如你一個剛認識的哥們兒!這股氣我憋了很多天了!
朗逸彤說,我的大小姐喲,你說你鑽石珠寶金銀首飾樣樣都全,貂皮裘皮一樣不少,你還缺什麼?上次去深圳,我一諾姐不都領你買了好多衣服了嗎?你就差點沒把整個深圳都搬到咱們燕都來了!
李倩說,事情不是那麼一回事,一趟馬一趟河。反正你不在乎我。在你的心里我一點兒都不重要,一點位置都沒有,我連你的朋友都不如?你說我算什麼吧!我話給你敞明白了我不是沒有你嫁不出去,這次我干脆跟著我父母去錦西得了,我不願意一個人在燕都,反正你也不在乎我。我連你的朋友都不如。我活著還有什麼勁兒頭!
朗逸彤說,我說我的大小姐,平日看你心胸挺寬闊的,怎麼小肚雞腸了呢?什麼時候把喀左陳醋廠給搬過來的呢?怎麼吃一個小朋友的醋呢!你這是喝的那壺酒呢?
李倩說,你嫌我心胸狹窄,你找那個不狹窄的,你找那不庸俗的去,你找那個高尚的去,我就這麼庸俗,我就是這麼一個庸俗的小市民,我配不上你,你早說啊!你不是還有那個潑婦金美玉呢嗎!你再找她來燕都鬧啊!李倩一口氣說完連拖鞋都沒穿,穿著一雙紅襪子一轉身捂著眼楮就跑到他們的新房里, 嚓一下將房門反鎖上,大聲地哭泣
,傷心地哭泣,嗚嗚淘淘地哭泣,蠻不講理地哭泣。李練達的心听得一揪一揪的,像是被人按上了活塞,在抽泣的壓力推動下蒸騰。
愛是自私的,尤其是對一個將愛情當做生命全部的人。
女人心海底針。李練達木木地站在那里心里五味雜陳。
朗逸彤慢半拍地跳下沙發,看著李練達無奈地擺擺手,說,女人就是麻煩,不哄就鬧,麻煩,要不農村老百姓講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實在是麻煩,你不用在乎的,她喝酒喝多了,耍酒瘋。李練達心焦馬亂的。朗逸彤將雙手搭在李練達的肩膀上按著他的肩膀說,好兄弟,別在乎她,她可能真的是喝多了,可能她父母要走了心情也不好。女人就這樣,說風就是風說雨就是雨,你就看在我的面子上,啥都別往心里去。李練達雙手放在朗逸彤的雙手上說,沒事的,哥哥,我知道的,我這個人最能體諒別人的。我沒事的,你快過去哄哄李倩姐。她心里一定很難受。愛,都是自私的,我其實是一個多余的人。我回學校了。你不用攔著我,她的父母還在樓下呢!別讓他們听到了,要是他們幾個都上來,這事兒就鬧大發了,那就變得一發不可收拾了,好像咱們怎麼她了是的,鬧大了,對你們將來的感情也不好,畢竟你們還得過一輩子呢!
朗逸彤說,回去干嗎?學校已經放假了,回到住處冷冷呵呵的挨凍去嗎?就在這兒呆著吧!等一會兒我把她哄好了,吃完晚飯咱們一起看煙火去。沒什麼大不了的事情,就是一個小女孩鬧脾氣。也不是一次兩次了,女孩子都心嬌。
李練達說,你快去哄哄李倩姐吧,不要管我了,哥哥,我真的沒事的!
朗逸彤說,那我送你回去吧!等晚上看煙花時我找你去。你一定要在大凌河這個燃放點等我。我到時候一定會找到你的。我們玩一個游戲,看看在人群中能互相找到吧!
李練達說,那我就自己走回去吧!
鐳射音響里播放著鄧麗君的「無言獨上西樓,月如鉤,寂寞梧桐深院鎖清秋。剪不斷,理還亂,是離愁,別是一般滋味在心頭……」朗逸彤將李練達送出大門外,他用手抱住李練達的肩膀,貼著李練達的耳邊說,好兄弟,別在乎,一切有我。李練達也擁著朗逸彤的肩膀說,好哥哥,沒事的。你也別太在意,我沒事的,你千萬別再用狠毒的語言激烈的語言批評倩姐了,別再傷了她的心了。多說一些好話哄哄她,事情弄大了,不好。再說她父母還在,到時候你就被動了。將來她父母都去錦西了,你們還要每天都要朝夕面對,一輩子的事情。
李練達揮手告別了朗逸彤,朗逸彤一直看著李練達走出鳳鳴驛小巷,李練達一再揮手示意他回家,朗逸彤還是站在那里,李練達不再回頭,一路小跑著離開小巷。他滿月復惆悵,惆悵成為重量在往下垂,他腳步沉重地走回學校,酒勁兒一個勁地往上拱,下沉上飄,他想找一個地方就睡著了,什麼都不想。學校的學生很少,樓上樓下加起來也沒有幾個人。一棟樓都是在唱空城計。這樣少有的清淨正好適合學習。可是李練達頭昏腦脹的,昏昏欲睡,連半個字也沒有看進去。坐在座位上,酒勁上來,羞愧上來,李練達想還是好好地睡一覺吧!睡醒一覺一切就都好了。于是他就趴在桌上枕著手臂睡著了,枕著剪不斷理還亂的滿月復惆悵入夢,等他一覺醒來時,全身麻木,雙腿酥麻到委中穴。他坐在那里半天沒有站起來,放眼一看,黑色漸濃,空蕩蕩的教室就只有自己孤單單的一個人。外面的世界一直乒乒乓乓地響著鞭炮聲和煙花聲,可是李練達沉入夢鄉里,他在一個奔跑的夢鄉里,他在火光中奔跑著,是雪在燒嗎?
愛是自私的,是不能分享的。李練達想自己就是一個人,就是一個多余的人,千萬不要進入任何一個人的生命里,任何距離都會制造痛苦,絕對不能自找苦吃。可是自己怎麼忘記了自己當初的誓言了呢?
窗外城市已經有煙花凌空綻放,將漆黑的玻璃驟然照耀得絢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