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2日下午兩點,朗逸彤開車來找李練達和蕭正揚去佑順大戲台彩排。朗逸彤敲門時,李練達正在床上淺淺地彌撒,蕭正揚為朗逸彤打開門,朗逸彤一身牛仔裝扮,上衣里面是從北京買的格子襯衫。朗逸彤像是變了一個人,挺拔硬朗,像斗牛士,更像西部牛仔,如果有一頂牛仔帽更像。朗逸彤手里拎著兩個塑料袋子,他將塑料袋子遞給李練達和蕭正揚,原來朗逸彤給李練達和蕭正揚也都買了統一的牛仔裝。朗逸彤說,咱們在服裝上統一一下,里面穿那件格子襯衣,外面穿牛仔套裝,這樣舞台效果會好些。蕭正揚說,彤哥,又讓你破費了,其實我們的服裝不必統一的。朗逸彤說,談不上,咱們就當是玩票性質的演出,其實也不用太在乎的。這個城市也沒有多少人認識咱們,也沒有多少人會在乎你唱的如何,大家就是圖個熱鬧喜興,你們說這個城市有幾個真正懂得搖滾的人,別說燕都這個小城市,就是在北京,全世界都算上,有幾個人能懂得搖滾的真正意義呢?李練達說,咱們一定要盡善盡美,彤哥,你放心我們一定會全力配合你,為大家呈現最完美的一面。蕭正揚說,咱們三個上台肯定會一鳴驚人的,因為咱們心有靈犀。
李練達和朗逸彤也都換上格子衫、牛仔裝,三個人互相看著,簡直是不分彼此,每個人的精氣神都發生了變化,一場民間搖滾盛會,讓他們變成了西部牛仔。朗逸彤說,我不習慣戴帽子,如果你們習慣戴帽子,咱們再一人買一頂帽子。李練達說,咱們都不習慣戴帽子,如果不習慣,戴上帽子上台會很別扭的,咱們就都免了吧!三個人一起下樓,朗逸彤開車前往佑順寺大戲台。路過巍然聳立的南塔時,李練達又看見南塔上空成千上萬的金燕盤旋,春天的盛會。車往前開,遠遠地看見佑順大戲台,這是一個有兩百年歷史的大戲台,簡陋破敗,搖搖欲墜,小柳樹從戲台的青瓦上長出來,有些秋天的枯黃,這是因為燕都的雨一直很稀缺。觀眾幾乎可以忽略不計,僅在戲台下面烏壓壓地聚著一些觀眾,後面留了很大一塊可供人聯想的無限空白,明晃晃的晃人眼楮。台上正婉轉地唱著「原來奼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良辰美景奈何天……」
朗逸彤說,原來是在唱昆曲《牡丹亭》游園驚夢一段。
李練達說,是湯顯祖的那個《牡丹亭》嗎?這是很有意思的故事!我在收音機里听過錄音,我還真听進去了,那真是千古絕唱,是精品中的極品。
蕭正揚說,我沒听過這些依依呀呀的戲曲,但我听過我女乃女乃唱蒙古長調。
朗逸彤說,有時間我們回你老家听你女乃女乃唱蒙古長調,很多民間的傳承就這樣湮沒在歲月的流逝中了,我們得把它錄下來,用錄音機錄制下來,將來在創作歌曲中可以借鑒一些,這是民族文化中的精華。
蕭正揚說,那就約好了,我們考完學,你和練達一起過來。
朗逸彤將車停在人群後面的白花花空地上。李練達他們遠遠地在人群背後看著古老的戲台古老的戲曲古老的故事,李練達不禁擔心這戲台在搖滾的震動下會不會真的成了斷壁頹垣。這古老的戲台上演這類婉約依依呀呀的抒情老戲還行,估計很難經得住搖滾的強烈震撼。再說這樣的背景恐怕難出什麼效果,如果觀眾要是不多,跟听戲的觀眾這麼少,那就更是一個很失敗的演出策劃。李練達心想就幫助朗逸彤把這個夢圓下來吧!一定要盡善盡美。
台上哼哼呀呀沒完沒了地唱著,這是連台大戲。朗逸彤說,你們在這兒等著看一會兒游園驚夢,我去台前看一看到底怎麼回事?什麼時間戲曲結束什麼時間搖滾彩排開始。都這個點了,怎麼能還不結束呢?舞台布置怎麼布置,主持串詞怎麼串聯,每個樂隊之間怎麼餃接,這樣下去,肯定會砸鍋的。這些人啊!心里沒譜,就不能對他們報以信任。要是組織者不上心,咱們就罷演了。李練達看著朗逸彤一個人在白花花的陽光下走向人群對著的舞台後面。台上的情節曲折動人引人入勝,稀稀拉拉的觀眾零星的掌聲喝彩不斷。艷麗的繡著大花牡丹的戲服在裊娜地晃動著,李練達看不清那些演員的面目和表情,這些深入到一千年時光隧道的人,恍惚,飄渺,艷麗。
不一會兒,朗逸彤在白花花的陽光下轉回來,他說,沒事的,四點鐘肯定彩排,要不咱們先出去找一個地方待一會兒。
李練達說,那就听听戲吧!這可是《牡丹亭》!在我們老家那兒听戲要跑到三十里外,再說,就只有在求雨和豐收時才唱大戲,還請不到這麼高檔次的劇團演出。就當彌補一下少年時的虧欠吧!
朗逸彤說,那好吧,咱們上車去听。
朗逸彤將車開到離人群不遠的空地上,打開車門,三個人鑽進車里。車棚遮擋著,有一些涼爽。蕭正揚說,我對這些哼哼呀呀的戲曲一點也不感興趣,你們兩個看吧!我在後面躺一會兒,蓄精養銳,準備晚上一鳴驚人。
故事在哼哼呀呀地推進,看台下的人在仨仨倆倆地撤離者。
漸漸地,看台下逐漸被一些準備彩排的搖滾歌手佔據,這些人都是人群中的另類、異類,頭發長頭發怪異是第一大特征,衣服穿得怪是第二大特征。他們聚集著站成一
個氣場不同的人群,這個人群里有一種相互踫撞的搖滾聲音,他們表面上一團和氣,其實暗地里都在相互較勁,誰都不服誰,都覺得自己是超級搖滾歌星,都具有明星範兒。在軟綿綿的唱腔中,這種劍拔弩張的氣勢明顯佔了上風,他們在台下大呼小叫地喝著倒彩,有幾個人還在牆角處敲起了架子鼓,跟《牡丹亭》唱起了對台戲。這吵鬧使一些原本就想走的觀眾加速了離開的進程。戲台下的看戲人群被撕扯成不同的碎片,東一塊兒西一塊兒地被風吹走了。舞台下看戲的人已經像演戲的人那麼多。朗逸彤和李練達進入了幾百年前湯顯祖編織的愛情故事,感天動地。後座上的蕭正揚已經進入夢鄉。
台上依依呀呀的唱腔和鑼鼓琴弦戛然而止。
大幕落下。
在台上生生死死的演員們被從千百年前的柔情蜜意中強硬地拉回到現實生活,他們一個個從後台的台階上紛紛飄落下來,像是牡丹花的落瓣兒,被陽光朗照著,他們的鮮艷的戲服下露出現代的褲子和皮鞋,皮鞋上滿是灰塵和泥土。他們相互打情罵俏說著髒話,胡亂地跳上一輛等待的大卡車,被一溜煙地拉回駐地。李練達心中對戲曲中的美好記憶被他們俗不可耐的一幕給摧殘得絲毫不剩。李練達想戲劇里的故事畢竟是故事,而這些演員畢竟不是故事中的人,他們是柴米油鹽的普通人,他們被戲服和古老的唱腔罩上了神秘的面紗,這是一種隔離,也是一種思維的屏障。農村唱大戲都是在夜晚,這就是制造一種隔離的效果,讓燈光和戲服和唱腔將現世的人與古代的人隔離開來,這就產生了戲劇效果。否則,在這樣的晴朗天空下面,看那些畫著油彩的人說著髒話穿著髒鞋,真是玷污了戲劇的美好。
你方唱罷我登場。穿著戲服的現代人走遠了。兩個從電視台請來的著名主持人忙不迭地從大幕後走出來,他們笨拙地練習串詞,他們好像是初次對詞串詞,相互討論著誰先誰後,火藥味的討論通過話筒傳出來,在各種搖滾的練習聲中尋找落地的角度。李練達對那個尖銳的女聲很反感,那是一種讓人听著不舒服的聲音,像鋼銼。
李練達問朗逸彤,這串詞不會是你的大手筆吧!
朗逸彤說,他們的策劃人找我了,我說沒有時間就給推月兌了。說實在的我已經遠離燕都搖滾界,參加演出只是圓自己的一個夢,也是給策劃者一個面子,我看他們的演出節目單了,咱們被排在第一個出場。這正好,演完了咱們就走人,這些搖滾青年在一起說不定會整出什麼驚天動地的動靜,說不定會發生什麼驚天動地的事情。咱們唱完就走,你看看他們這些人還是人吧!這不硬生生地將人家唱得好好的戲給打斷了,一點公德心都沒有,你這樣對待別人,別人又怎樣對待你呢?
活色生香的戲台,突然就空落落的破舊。一些工作人員走上舞台布置舞台背景、安裝燈光。戲劇的老布景和紅色大幕還在。工作人員因陋就簡在此基礎上布置背景和燈光。戲劇的背景要求簡潔明亮,而搖滾的背景要求光怪陸離,燈光效果要求炫目迷離。不知道這些工作人員怎樣在做加法減法,不過每一支搖滾樂隊都只是這個舞台的過客。他們對舞台的要求並不是很高,他們心里明鏡唱完了也就唱完了,肯定不會引起怎樣的轟動效應,這是浴佛節也是搖滾界的第一個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