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蝶之舞 第八章 第六回 深深海洋3

作者 ︰ 拈花一笑2008

李練達在黃昏的光線里飄浮著,也變成了一些散亂的光線。

李練達在光線里漫無目的地飛升。

李練達的思維在拒絕一切信息,他只對「朗」這個發音敏感,他被每一個「朗」的音節所牽引,他奔向每一個發出的「朗」的音節,那些小巷里聚集著的丑陋的嘴臉都在同時發出這個「朗」的音節,他們都以戲謔的口吻在發出這個音節。李練達像躲避水雷一樣躲避這個簡單的音節。他輕飄飄地在重力的壓迫下游弋著。可是整個世界,整個燕都的大街小巷都是關于朗逸彤失足落水的傳聞,大家議論紛紛,爭論不已。李練達在躲避中被這個「朗」的音節吸附著,李練達听那些人在添枝加葉地傳播著消息的附加材料,李練達的思維拒絕這些牽強附會的信息,他想大聲地對那些人狂吼,制止他們的胡言亂語,可是他被夢魘住了,他張不開嘴他發不出聲他是一個被屏蔽的人,他是一個隱身人。有人說朗逸彤的母親找人算卦說朗逸彤是南海觀音菩薩身邊的童子轉世,是活不長的,他不能結婚,到了結婚年齡就得回到天上,回到觀音菩薩身邊,他是童子命。他早就該回去了,他的陽壽只有二十年,如今已經多活了一年,已經很幸運了。這真是一個活在福窩里的人。活得好好的,大老遠跑秦皇島干嘛去啊!這就是去找死了。觀音菩薩在海上把他接走了,人啊人,就是命,該海里死河里死不了,信命吧!這麼好的命卻沒有福享受,不過造化也不錯了,能給觀世音當童子,這也是前世的造化。

李練達的思維被那些人傳播的傳言牽著走,李練達的思維已經不會轉彎了,他木然地想按他們的說法,按著大仙神話里的傳說,按著時空扭曲的說法,那朗逸彤只是到下到凡界來呆了二十一天,那麼這二十一天就是為了和他相識和他相遇和他相親嗎?然後迅速地燃燒離去嗎?李練達的大腦幾乎不轉個兒,他被朗逸彤的離去給轟炸成提線木偶了,他的大腦里唯一的念頭就是朗逸彤,他又想起朗逸彤和他初識時為他朗誦的《簡愛》里台詞。朗逸彤第一眼在心中點燃的就是無盡的愛的火花嗎?

李練達又被另一個發著「朗」的音節的漩渦給裹進去了,李練達又听見有人在說,听說他的未婚妻是某某市稅務局長的千金,要死要活地跟著他去,那是傷痛欲絕,但是她已經懷有三個月的身孕,家里拼命地勸她,勸她保重身體保住孩子。也有不少人勸他未婚妻把孩子打下來,他的未婚妻堅持著堅決要把孩子生下來,她要把他們的孩子生出來,她要為那個小子留下一個根兒。並且答應朗逸彤的父母這輩子就守著孩子過下去,不再嫁人了。都是那女孩兒命不好,老輩子人都說了「十羊九不全,臘月羊守空房」。听說他媳婦正是臘月羊,這好像是命里注定的孽緣。這真是現代的貞節烈女。這麼好的家庭出了這麼悲慘的事情。到哪兒說理去啊!這人啊!這命啊!這麼好的家庭怎麼就出了這麼橫的事情呢?

李練達被這樣的思維給纏住了,李練達想還是李倩最愛朗逸彤,可以為他死。那金美玉呢?她知道朗逸彤落水的事情了嗎?她是不是已經在巴黎的天空下了?她是不是已經不在乎朗逸彤的死活了?人生到底是最後的華爾茲還是巴黎最後的探戈呢?

而自己呢?

李倩真的懷著朗逸彤的孩子了嗎?自己怎麼從來沒有听朗逸彤說過呢?

這是一個虛假杜撰的信息嗎?

李練達走走停停在每一個可以聚成的人群里,他只是一個飄過的影子。

李練達一路上就被這樣的傳聞控制著,他的思維短路,他的大腦空空如也,他機械地猶如被什麼驅使著牽引著。他大踏步輕飄飄地往朗逸彤的家里游弋,他猶如在水中憋足了一口氣。他在大堤上移動著,惠風和暢,他卻如游魂一樣在游蕩。當李練達遠遠地看著朗逸彤的家漆黑一片,沒有一盞燈亮著時,李練達的意識轉彎兒了,他停住了腳步,可是他卻無法泅渡那悲傷的河流。他埋頭坐在大堤上,滿世界的黑暗都在他這里,都壓在他的心里,李練達被壓縮成一粒腎髒型的黑色種子。他要旋轉,他要追隨朗逸彤去旋轉嗎?朗逸彤的靈魂在哪里呢?他能听到自己的召喚嗎?李練達將平安扣含在嘴里,他期望朗逸彤能與他的靈魂相通,給他一些啟示。

悲傷籠罩在這個燈火輝煌的古老城市。

李練達坐在沉默的黑暗籠罩里。听見過路人指指點點地說,朗書記一家人已經去北戴河處理後事了。李練達又機械地站起來往回走,他想他應該去北戴河看朗逸彤最後一眼,可是思維里的另一個李練達又告訴他千萬別去,就當自己是局外人,就當是朗逸彤去了天堂,去了他的靈魂的天堂,那個殯儀館躺著的絕對不再是朗逸彤,不再是痴心愛護著他的那個朗逸彤。李練達就那麼走著,整晚就在長堤上飄蕩著,像一個幽靈,仲春的夜晚徹頭徹尾地冷,將人冷瑟成一個粒悲傷的種子。

李練達在無意識地飄蕩著。旋轉著。

李練達就在朗逸彤的家附近開始轉圈了,轉著轉著李練達就迷失了方向,李練達不知不覺地就背離了他居住的方向。李練達**中遇到了鬼打牆,他轉不過去了,他被罩在一個黑暗的方形盒子里。他什麼方向

都轉不過去了,他就在原地轉動著。他沒有一滴眼淚,他只是听見自己的心靈像是陶瓷的冰裂聲音,他看見自己的心被撕裂成無數的紋路。鮮紅的血在滲透,那就是雞血石形成的過程吧!他的心絞痛不時地發作,他極度疲乏,他躺在堤壩的下面睡著了,他就那麼沒有知覺地睡著了,口含著平安扣,他成為一個悲傷的集合體。

他成為草地上的一個軀殼,一個在春天里等待復蘇的甲殼蟲。

他在生成甲殼,他在生成柔軟的翅膀,他在生成卑微的靈魂。

在沉沉的夢境的深淵里,李練達听到一個親切的呼喚,那是朗逸彤的呼喚,他跟隨著那個呼喚坐起來,又隨著那個呼喚站起來,李練達的**已經不見了,他只有一個靈魂,仿佛蟬蛻,一個新的生命在生成,那個呼喚告訴他要一直往前走,一直往前走……李練達在這柔聲的呼喚里一下子清醒過來,他坐起來,他發現燈火通明的悲傷還在,他就意識到自己被徹底地打蒙了。那個呼喚還在耳邊,他站起身來,發現自己躺在一塊刻有「營州夕陽」的巨石邊,黑暗里只有他一個人,這個人是他自己嗎?他是一個人嗎?李練達有些猶豫,天空里沒有一個星星。而在遠處的大凌河浮船上還有燒烤的歡歌笑語。李練達在黑暗中清醒地辨明了方向,他找到了回家的路。他定了定神兒,他跟隨著那個呼喚向前走,這時迎面風馳電掣般地奔過來一輛摩托的影跡,擦身而過,李練達並沒有意識到他們的存在與奔馳。李練達繼續往前走著,他一直往前走,他的意識里只有這一個想法,一直往前走,回家,回到家里好好地睡上一覺兒,讓自己的靈魂蘇醒一下。李練達輕飄飄地飛著,那個呼喚還在牽引著他,就听見身後一聲轟鳴的巨響,好像是大腦在發生一次輕微的原子彈爆炸。李練達用左手握住右手,在右手上輕輕地掐了一下,他感覺到疼痛在他的手臂上傳遞。李練達繼續著他的幽靈之路,他輕飄飄地越過城市的每一條路。他是一個虛飄飄的空殼,他柔軟的翅膀還沒有完全生成。

李練達听憑朗逸彤那輕輕的召喚,他要回家。

李練達輕飄飄地來到了鳳棲梧的陰影里。等他轉回家門口時,已經是子夜時分,蕭正揚還在亮著燈等著他。李練達像幽靈一樣飄到六樓,就倚在門上,敲門,蕭正揚開門,門開了,李練達一下子就抱住蕭正揚倒在他身上。蕭正揚說,我把能想到的地方都找遍了,也沒找到你,就是沒敢去朗逸彤他們家。李練達渾身無力地抱住蕭正揚,他終于有了依靠可以靠住。李練達沒有說一句話,他意識模糊,他倒頭就在蕭正揚的身上睡著了。蕭正揚一看李練達睡著了,就將扶在靠床邊的椅子上,幫他月兌下沾滿泥水的鞋、上衣和褲子,李練達渾身都是濕漉漉的,像是從水里拎出來的一條魚,他柔滑無力,隨時跳躍。蕭正揚將李練達的外套全部月兌下去,將他扶到床上平著放倒,李練達在睡夢中說著一些凌亂的單詞,任由蕭正揚擺布。蕭正揚將被子給他蓋好。又端來溫熱的開水,將他的頭部抬起來,給李練達飲了兩口溫吐的熱水。李練達渾身蜷縮哆嗦發燙。蕭正揚用手一模他的腦門,發現李練達高燒,趕緊從抽屜里找來撲熱息痛片給他飲下去。李練達就那麼糊里糊涂地睡著了,睡夢中他胡念八說,嘴里仍然說著一些胡亂的單詞。蕭正揚坐在凳子上守著李練達,不時地模模他的腦門兒,大約有半個時辰過後,李練達的高燒漸漸退去,李練達不再發出任何一個單詞,他進入了安穩的沉睡期。

蕭正揚將李練達的衣服和鞋都洗出來。晾好。

蕭正揚也上床和衣而臥,他就那麼一眼不眨地守著李練達。

燈一直亮著,為一個迷失的靈魂亮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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