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練達說,我平時讀了很多閑書和雜書,知道的就多一些,但是這些都是高考不考的,屬于閑書,屬于無用的書。我讀的書跟朗逸彤比,那只是小巫見大巫,他那才叫博學多聞呢,夠我一輩子追隨和仰視,他那叫飽讀詩書滿月復經綸,可以成為大家。
蕭正揚說,這麼好的一個人說走就走了。
李練達突然被這個悲傷的意念攫住了,這是在李練達心中一直糾纏的一個心結。李練達想不管朗逸彤去了哪里,他都是已經從自己的生命中消失了,他不會再出現在自己的生命中。但是轉念一想,朗逸彤肯定沒有走遠,他還在自己的心中,他還活在自己的靈魂里。李練達還是這麼輕易地就想起朗逸彤,想起這個深深地植入自己生命的人。李練達還是這麼容易就說起朗逸彤,就好像他從來就沒有離開過。李練達還是這麼隨意地就看見朗逸彤,好像朗逸彤就是自己,是自己生命的一部分或靈魂的一部分,乃至全部,李練達收住自己的恣意的悲傷。
蕭正揚說,听老百姓宣傳說自打火鳳凰飛落到燕都,就一直大旱無雨。
李練達說,別听那些愚昧的人胡亂聯系了,燕都這個地方十年九旱,這是事實,是多少年的自然人文地理證明的。並不是「九鳳朝陽」帶來的惡果,沒听說哪個城市立一個雕塑,就管上整個城市和鄉村的風水了,這都是一些不著邊際的聯想。我想這火鳳凰會給這座城市帶來新鮮的思維和活力。會使這座古老的城市煥發出新鮮的青春。如果真像老百姓所說,那咱們就多立幾個風神雷神電神雨神龍王的雕像,如果靈驗,那我就信。在很久很久以前,燕都應該是適合人類居住的,三燕時期就是,那時候北京範陽還只是沼澤之地,沈陽還只是一個烏鴉棲息的地方。
蕭正揚說,老百姓很會聯想和創造民俗,看來很多修辭和賦比興都是老百姓們創造的。他們的民間文學是一切文學中最有生命力的文學。
李練達說,我家那里一直都是風調雨順的。我家那兒區域環境也不錯。前兩年樹林還沒有被大面積砍伐時,每年都是豐收年,這兩年樹林被大面積砍伐,眼見著就再也不落一滴雨了,偶爾下一場雨還是泥雨,科爾沁草原的沙塵長驅直入,我不敢想象它的未來。好歹我們那兒還是水澆地,能抗旱,種什麼收什麼。那以後呢?環境持續被破壞,這個責任由誰來承擔呢?
蕭正揚說,你們那里看來真的是風水寶地,我們的村子站在村外一看,都一眼望邊,光禿禿的什麼都沒有。村里年輕人種地的很少,都出去打工了,他們走的比我們更遠。他們是城市的建設者,他們也是土地的棄兒,他們這一代都不肯活在土地上了,就跟咱們一樣不會種地了,他們的下一代就根本不會再回到土地上了。土地在遺棄著人,人也在遺棄土地。
李練達說,轉眼麥收的季節又到了,我回去就將收割麥子,我還會做幾天空心稻草人,守護著浩瀚無邊的麥田。
蕭正揚說,我還沒見過波瀾壯闊的麥田,我很想感受一下麥浪起伏的壯觀景象。放假時,我一定去你家那兒,看麥浪起伏,連著幫你們收割麥子。我想體驗一下麥客的辛酸苦辣,也陪你做幾天空心稻草人。
李練達說,割麥子是世界上最累的活了,也是最苦的活。說起來別的莊稼也收割,但是那是在天高氣爽的秋天,而唯獨麥收季節在夏天,那種被蒸烤、曬烤、焦烤的滋味難以言表,你還是別受那個洋罪了。我母親說只要我今年考出去,從明年開始我們家就不再種麥子了,一家老小再也不受這種洋罪了。麥子好吃可是種植難收割難。我們家因為我念書日子一直過得很緊張,我心里一直有一種愧疚感。
蕭正揚說,沒事的,農村人家的孩子什麼罪受不了啊!再說我們這些農村孩子都是久經考驗的,經歷過大風大浪磨練的,我肯定會沒事的,能頂住個兒了。我估計我要是割起麥來能比你還快還強,到時候咱們一定比賽,看誰的功夫高。
李練達說,看你這體格估計能比我強。我們家鄉那兒當年曾經很有名氣的,出過一個種棉能手王大學。培育出了一個重達五公斤的大棉桃,當時在全國都轟動了,那真是一舉成名,就連當時的當權派jiang青都打算到我們那里去考察了,通往我們那兒的鐵路線路都設計好,已經準備開始鋪設了,可是後來由于jiang青忙著篡權奪位,此事就不了了之了。王大學後來成了一個浮夸的反面典型。你想想一個棉桃五公斤,那不是國際笑話嗎?簡直是放衛星了。
蕭正揚說,不正常的歷史階段總會有不正常的英雄人物出現。但是他們必定會被歷史給大浪淘沙,只有時間最為公正,能證明一切存在的價值。前些年不是有記者為了某個人的升遷吹噓燕都的植樹造林嗎?結果沒編好數字,這個記者連普通的乘除法都不會算,後來真有較真兒的精明人給那個當官的和瞎編的記者算了一筆明白賬,如果按照他們的數字統計,那燕都每家每戶的鍋台炕上每個站腳的地方都種滿了樹,你說這浮夸到了什麼地步,這浮夸風是什麼時代都有,只要是有人追求政績,追求躍進就會有浮夸。我們一定要腳踏實地創造我們全新的歷史。
李練達說,你來我家我
一定讓我父母把你當貴客,拿出家里最好的東西款待你,感謝你對我的關心和愛護,我真的很感謝你為我付出的一切。這一年你和我過了很多揪心的日子,咱們像不像西天取經的人,每一步都有難,每一步都有坎兒,好在我們會孫悟空的七十二變,能應付得了各種災難和厄運。
蕭正揚說,練達,別說感激,我們之間是不用說感激的,是你的相濡以沫激勵了我,是你的智慧啟迪了我,我的人生真的發生了質的改變。那些磨難是最好的老師,使我們堅強,使我們睿智,使我們充滿力量。
李練達說,我想不論我們飛得有多遠,我們都會相互為光照耀彼此的生命。
蕭正揚說,那是一定的。這回我估計肯定能考上北京的學校了,估計你也能如願以償地去廈門。到時候咱們天南地北就不能再朝夕相處了。我真的很懷念這種相濡以沫的日子,這是我人生里最美好的時光。
李練達說,如果今年繼續壓縮招生,對我們文科學生還是不利,那我想我們最少也能考到大連,到時候我們還會在一起的。我希望我能去廈門,去那里尋找朗逸彤的足印,去尋找麥田的藏身之所,去尋找弘一法師的行蹤。
蕭正揚說,我估計你肯定沒問題,憑我們的實力肯定能走最理想的地方。
李練達說,我們不會也是相濡以沫相忘于江湖吧!
蕭正揚說,人生若是有緣,何處不相逢呢?就像我們現在如此接近,是世界上最親密的人。
李練達說,是的,此刻我們是世界上最近的人,我們如此幸運。但願將來畢業時我們還能走到同一個城市生活,用我們的光輝來照耀彼此的生命。
李練達說,朗逸彤曾約我暑假時走一走老哈河,想為他寫長篇散文《老哈河》搜集第一手資料,我想如果有時間我一定要走一遍老哈河。正揚,你有興趣嗎?有興趣的話,我們倆結伴兒闖天涯走江湖,一起走,為他完成一個心願。我想代他寫出他未完成的長篇散文。
蕭正揚說,我願意陪你一起走,我也準備練習寫作,我好像已經開竅了。
李練達看著蕭正揚,城市在雨後呈現出一種清爽的輪廓。在城市的東面,南塔正在調試探照燈光,金色的探照燈將南塔照耀得金碧輝煌,熠熠生輝。紫燕追逐盤旋,成千上萬的雨燕在金碧輝煌之上穿梭往回,這是他們的快樂季。紫燕攪成一個尖叫的旋風團,猶如龍卷風,在不斷加入,在不斷踅集,控制著整個的燕都上空,這是他們的樂園,他們是燕都的最初主宰者,也是燕都唯一的主宰者。他們將這個雨燕的龍卷風,從東扯到西從南扯到北,他們控制著飛翔的節奏。李練達和蕭正揚就這樣坐在城市剛剛建成的廣場雕塑的根基部,坐在有著美麗傳說的九鳳朝陽的歷史傳說中。
點點滴滴的雨絲還在飄落。突然廣場上的噴泉被音樂叫醒,音樂是張薔的《瀟灑地走》,音樂噴泉呼啦啦地變化著方向和形狀噴灑著,周圍的小孩子們都驚聲尖叫著圍過來,像是雨燕。他們不時地鑽進雨的簾霧或水柱里,他們在奔跑中發出猶如雨燕的驚聲尖叫。李練達和蕭正揚都被這些孩童的稚女敕尖叫給震撼得心跳加速,這是只有孩子才能發出的尖叫,這就是生命的活力和原動力。
旋律隨著水花的改變而轉換,水花的色彩也在不停轉變。音樂突然就從張薔的《瀟灑地走》就轉變成皇後樂隊的《WeWillRockYou》。李練達被這個重磅炸彈給襲擊了,李練達仿佛又看到那叢林一樣晃動的手臂,看見那炫彩迷離的燈光,看見了朗逸彤那被彩色燈光不斷渲染的神情和歌聲。李練達仿佛一下子就置身于搖滾節的舞台上,在萬眾沸騰的歡呼聲中,李練達覺得朗逸彤只是在唱給自己听,這個世界上只有自己才是朗逸彤的知音,在人山人海的喊叫鼓掌聲中,李練達進入了一種超月兌的境界,他從芸芸眾生之間飄升起來,他在萬人之上漂浮著,他被朗逸彤的聲音充盈著,他是空氣沖擊波中的第一個沖擊物。在這個手臂的叢林間李練達的靈魂找到了依托。李練達的靈魂在色彩的迷離之間飛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