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蒙恬的上疏趙政久久沒有出聲，他都听說了。蒙毅將事情的經過原原本本的敘述了一遍，心中既有嫉妒又夾雜同情，黃箏沒有死是出乎他的意料，可是她嫁給了蒙恬。盡管他早就想到他們之間的愛戀。現在老天已經代替他懲罰了這兩個人，他可以原諒。
案幾上的玉璧被擦拭的一塵不染，表面泛出溫潤的光澤。他常常恍惚的覺得能在這里，在這塊玉璧上看到她的影子。距離第一次見到她已經過去了七年，現在的她臉上是否還會掛著天真而沉靜的笑容，她的眉眼是否還透著化不開的憂郁？如果她已經做了母親會是什麼樣子？想看到也怕看到，歲月在改變著每一個人。如果她變得和絕大多數人一樣，成為一個操勞而平凡的婦人……趙政無法想象。他自嘲的笑了笑，她現在再一次失蹤了。也許這次她真的不會再出現。
「今日是重陽。王後請大王稍稍早一點移駕恆貞宮。」
趙政看看天色，他放下上疏往恆貞宮而去。為何又是重陽，沒有了吹塤的少女，每年的九月初九都那麼平淡無奇。他從不想過到有些討厭過，但是這樣的情緒被深深埋藏在心里。
扶蘇已經會滿地跑了，趙政痛惜的抱起他在他的小臉上親了一口。
黃樊也在發髻上插了支茱萸，見過禮後她仍舊在趙太後身旁坐下。「華陽太後一會兒就到了，我們上了年紀的人也不想太吵鬧，只是家人吃了飯就好。等我們這邊結束了大王再和王後去後宮的晚宴吧。」趙正心不在焉的應了一聲，他一直在看黃樊頭上的茱萸花。當初將她當成寄托留在身邊，如今在她身上卻找不到一絲黃箏的影子，她雖然轉了性子畢竟不是同一個人啊。這讓他覺得是個小小的遺憾，好在她舉止得體對自己又體貼入微，凡事肯為自己著想所以夫妻間一直和睦。
華陽太後進來的時候趙政正在吹著篪，而吹的是她從前常常會听的楚國故調。人到了她這個時候什麼爭強好勝的心都淡漠了，只是想念起故鄉來。兒時的山山水水人物風情倒格外清晰起來。盡管她只比趙姬大的幾歲卻一直端著嫡母的架子，現在也放得下了反而覺得跟趙姬多了幾分親近。她們兩個人命運不相同的地方太多，卻有一點相似。都在這深宮守寡，失去了自己最喜愛的人。她還會想起成蟜，那一段荒唐的愛戀。趙姬也必定會想起嫪毐吧。看趙正專心吹著篪她心里五味陳雜。如果沒有與成蟜的那場***，她和趙政會是比現在相處更好的祖孫。其實她從未懷疑過他的出身，畢竟在子楚死前是自己推了趙政一把他才能順利接到王位，更因為有她的支持，在他幼年期間可以平穩度過。她相信趙姬的內心也非常後悔當年的事情。
扶蘇平日里最喜歡太後抱著，今日卻十分的不耐煩，不停的扭動著身子，好像在害怕什麼。
華陽太後放開手，「大王和王後早些去晚宴吧，免得眾妃嬪枯等。我就在這和趙太後說說話。」
趙正也正有此意于是起身告辭，黃樊本不想走所以與他在晚宴上受了禮仍然回來陪兩位太後。趙政一人無趣的觀賞表演，殿下妃嬪鶯鶯燕燕很是熱鬧，有些他記得面貌不記得名字，有些干脆沒有印象。兩個美女想盡一切辦法博他歡心卻因為出身韓國使他略帶戒備，幾個趙國女子也因為戰事顯得緊張……平心而論這些女子無一不是花容月貌，有的端莊，有的嬌媚，還有些特別會惹人憐愛，與她們相處也會有快樂，會覺得舒心。但這一切都只是片刻的歡愉，即使他用心去面對的王後。他還是時常感到內心的空洞與彷徨。連他自己也想不明白，雖然認識黃箏這麼些年，見面的次數板著指頭也能數過來，何況她還為了保護蒙恬拒絕自己去了趙國，為何他還是無法忘記這個人。是因為覺得看到她就會覺得心里很溫暖嗎？
「大王，少飲幾杯吧。」
趙政偏頭看去是嫻雅。「今日是重陽。」
「是，不過宿醉醒來難過的是身體。」
她們第一關注的永遠是自己的身體，趙政善意的笑了下放下酒。連她都有不小的變化，從前那個怯怯的女子消失，她與自己對視的時候再沒有了躲閃。「他們的事你早就知道了吧？」
嫻雅听他語氣里沒有責備的意思。「是最近剛知道的。」
「為何沒有告訴寡人？」
「想告訴大王，不能確定大王是否願意知道。」
她在試探自己啊，趙政猶豫了片刻才問道︰「寡人竟不如蒙恬麼？」他問的很小聲，以致被喧囂的樂曲淹沒，嫻雅卻還是听到了。
「依臣妾看不過是個先來後到的問題，若是她先遇到大王而非哥哥，或許就不一樣了吧。」
趙政搖搖頭，他其實心里還是明白的。即使他先遇到，黃箏還是不會選擇他，因為她要的一心一意是他無法辦到的。
「他身體應該大好了吧，今日自請仍舊返回雲中城。」
「大王準了嗎？」
「你希望寡人準了嗎？」
嫻雅輕嘆一聲，回到雲中自然是為了尋找黃箏，可是這意味著他放棄了廷尉一職，眼看位列九卿卻要放棄……「大王是否覺得他太過于兒女情長？」
「也許這只是原因之一。憑
寡人對他的了解，他很少有頭腦發熱一時沖動的時候。若他有別的打算倒好，若是純粹為去找人，寡人自愧不如他情深。」
「大王何苦菲薄自己，臣妾覺得大王經過多年還對她念念不忘也是情深意重。不過是身為君主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去做。臣妾沒有太多見識卻是切身體會到大王的寬容與仁念。無論世人如何評說大王，在臣妾眼里大王是個大丈夫，是個頂天立地的男人呢。」
「原來卓庚人也是深藏不露的馬屁精啊。」趙政言畢先笑了起來。「那麼寡人就放他去吧，希望他能找到。可惜蒙毅不能代替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