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哥的帶領下，我們往河陽方向撤退。一路上噩耗被一個個證實，單雄信臨陣投敵，秦瓊、程咬金、裴家父子等一桿大將全部被俘，興洛倉被邴元真佔領投靠王世充。
大哥似乎在一夜之間，被砍掉了左膀右臂，損失精兵良將無數，還被人篡奪了自己的大本營。一敗涂地至此，誰會想到？！
事實上，我們沒有時間談論是非對錯，更沒有時間互訴衷腸。因為除了被這一個個晴天霹靂般的消息所震驚，我們還必須承擔所有隨之而來的不能承受之痛，擔心隨時可能出現的各種圍追堵截。
等我們到到達河陽境內時，原本十萬精銳之師，只剩下萬把來人而且都是人困馬乏，疲憊不堪。
河陽是王伯當的守地。
王伯當是大哥最信任的兄弟，是大哥最忠實的追隨者。我們到達時王將軍親自開城迎接，安頓將士。
我知道大哥正在經歷這前所未有的現實和心靈的創傷。
今日之前他還是雄兵百萬，坐擁天下糧草珍寶的魏公，一夜之間眾叛親離。胸懷再廣的人，也需要時間消化，我深知他的不易。
而且這區區河陽易攻難守，根本不是安身之地。倘使敵軍一來，很快就會被攻陷。
「主公，我們現在需投一處可靠的地方，再作打算！」王伯當建議道，「徐世績將軍的黎陽倉，如何？」
大哥搖頭道，「黎陽是個好地方，不過徐世績從前是翟讓的手下，還差點被我抹了脖子，去了恐怕是自投羅網。」
我知道他已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單雄信和邴元真的背叛讓他付出了血的代價，現在對翟讓舊部都有所畏懼。
「那唐王李淵那邊呢？」王伯當又問。
「我曾經扣留過他的愛子李世民，恐怕他也不會真心待我。」大哥越發無奈搖頭。
大哥眉頭越發深鎖，眼里盡是絕望、無奈、悲痛……他的手緊緊地握著寶劍，在我看來大有拔劍自刎的架勢。
我搶先一步，握著他拿寶劍的手，跪在他面前，仰頭望著他，「大哥，真的已是絕境了嗎？」
我知道他讀得懂我眼神中的含義，他眼中閃過一絲柔情，手漸漸放松了，強忍著悲痛，長嘆一口氣，兩行淚也流了下來了……
一屋子人正在悲傷，忽一軍士來報，「唐王李淵之子，秦王李世民求見！」
「他來了多少人？」大哥連忙問，猶如驚弓之鳥。
「只他一人，還有兩個隨從。」軍士道。
大哥松了口氣，「請！」
大家也都整了整情緒，看看這個李世民是什麼說辭。
我覺得自己不該留在這里，便道，「大哥，既然有客人到，我就先退下了。」
「恩，」大哥點頭道，「你去沏點茶來！」
「是！」我應聲退下。
我走出大廳，準備去後院沏茶，卻在轉角處踫到了進來會面的李世民。
李世民眼楮一亮，恭敬道，「公主，我們又見面了！」
這是我第二次見李世民，依然是月白色長袍，風度翩翩。在我看來不管是什麼時候見他，你都會覺得他像是帶著光環，耀眼的教人不敢直視。
現在他已拜為秦王。
「秦王殿下！」我後退一步，屈膝施禮道，「今非昔比，現在我也不是什麼公主了。」
李世民淺笑不語。
「殿下快里面請吧，我義兄正在大廳等您！」我客氣道。
李世民抱拳別過往大廳方向而去，我也自顧去了後院沏茶。
當我再次進入的大廳的時候，廳里一片沉默，大哥手下那些將軍們臉上表情也各不相同，有些面有喜色，有些沉默，有些望著大哥好像在等他做什麼決定。
我給李世民和大哥上完茶，大哥示意我不要下去。我會意，就站在他的身側。
莞爾，只听李世民懇切道，「父王與我求才若渴，還望先生勿要推辭。何況你我都是李姓，系同宗，本應相互幫扶，助我李唐打下江山。」
原來李世民這次前來是來說服大哥投唐的，怪不得那些將士們表情各異。我軍現在已是走投無路，秦王李世民親自登門拋出橄欖枝，這樣的好事誰會拒絕！將士雖然表情各異，但心里都是希望大哥答應秦王的請求的。
這些大哥當然都心知肚明，但他的心思永遠比別人慎密，只听他道，「只是孤王當日存心囚禁殿下，還望殿下莫要介懷！」
「哈哈！」李世民爽朗的笑了兩聲，「世民絕非小肚雞腸，區區小事怎會記掛于心，世民若是心存芥蒂，今日也不會只身前來！還望大王莫要再推辭了！」
大哥長出了一口氣，回頭看我，他的眼神很復雜，我猜不出他的全部用意，不過又像是想從我這里征得最後的認可。
一時，一屋子的人竟齊刷刷的看向我，好像都在等我下這個決定。大哥投唐本是順應歷史，秦王的態度又那麼誠懇，而且我與秦王私下有過約定，種種念頭一閃而過，便低下頭道，「一切听大哥吩咐！」
「好！」大哥下了最後決心，「清點兵馬！隨我同秦王殿下一起投唐！」
終于來到了長安城，我們暫時被安置在秦王的一處別院中。
現在，我終于有機會問明二狗的種種經歷了。
原來當日因無心之過，害死了秋月姐姐，他內心十分懊悔。被大哥趕下山以後，決心痛改前非，重新做人。
後來他來到洛陽做了一名城門兵，人也機靈，混了個小頭目。大哥名聲在外，原本想來投靠，但又因自己從前犯過的錯，怕大哥不肯原諒，不敢來投。
我被困城上那天，他眼見我性命堪憂，便挺身而出，舍命相救。
人之初，性本善。想不到那年我一念之仁，給二狗求了個情，若不是二狗和他那些兄弟手持盾牌，我和大哥也不可能全身而退。
想到這里，我便道，「你現在可有什麼打算？」
「小的命是姑娘救的，以後就打算一直追隨姑娘和李先生了！」現在的二狗說話也不像從前那般猥瑣了，一本正經，看來真的是月兌胎換骨了。
我點頭道，「你救了我和大哥的性命，我們都感激你，我一會兒跟大哥說讓他幫你某個差事。」
「嗯！多謝姑娘！」二狗听我這麼說，高興的直傻笑。他的牙齒還是有點黃，也許是天生的，不過沒覺得像從前那般討厭了。
我與大哥共進晚餐，默默無語。
這幾天里，我們兩個從雲端落到了地上，去鬼門關晃悠了一圈，又被人拉了回來。有報恩的也有抱怨的，有真情也有假意，有忠誠也有背叛……
如果這一切沒有發生，我現在應該已經成為他的美嬌娘，一起沉醉在溫柔鄉。
可是天翻地覆，瓦崗帝國瞬間崩塌，我們又要開始風塵僕僕，疲于奔命。
大哥長嘆一聲，這幾天有太多的是非對錯，恩怨情仇，已經不知道從何說起。這一聲嘆息是對從前的繁花似錦的總結，又要重新上路了！
我起身輕撫他的臉，這幾日他似乎一下子蒼老了很多，叫我看著心疼。他則像孩子一樣把頭埋進我的懷里。
「如果不是我，你也不會冒然出兵，也不會一敗涂地至此！」我喃喃道。
「不！」大哥緊緊的擁著我，「我是主帥，是我太輕敵！這麼多的疏漏居然毫不知情，害你險些丟了性命，是我害了你！如果沒有你我現在可能已經粉身碎骨；如果沒有你，我在河陽便想了斷了自己！」
誰對誰錯？至少現在我們還在一起，已經足夠了。
第二日一早，大哥入朝听封，被封為邢國公，任光祿卿。賜了良田豪宅，金銀珠寶無數。
我知道邢國公是一種爵位，尊貴無比，雖是虛餃，與大哥之前稱的魏公當屬同級。不過這光祿卿是個什麼官職？
「光祿卿就是禮儀官，負責朝廷的祭祀、朝會、酒宴膳食之事。」大哥淡淡道。
我心不由一沉，這不過是一個虛職，像大哥這樣的胸懷大志的人，卻被派去負責別人吃喝拉撒簡直就是莫大的羞辱！秦王那些求才若渴，互相幫扶，共打天下的話竟都是些妄言！
「我去找秦王理論！」我一時情急，轉身便要出門。
卻被大哥拉住，「娑妹！時進則進，時退則退，不可胡來！」
……
我們馬上搬進了李淵賞賜的邢國公府。
我心中一直擔心小豆子的安危，不知他是否安然無恙，想去求大哥派人去興洛倉那邊打探一下。
不想在長廊上遠遠的看見李世民往這邊走來。我原本敬重他是一代明主，可是從大哥封官這件事上來看，也不過是個玩弄權術的小人，我不屑。再也不想與他踫面，只當沒看見，扭頭便往回走。
「姑娘！娑女姑娘留步！」李世民匆匆追趕上來，「娑女姑娘留步！」
「哦，原來是秦王！」我故作吃驚，屈膝施禮道，「娑女給秦王請安了！」
李世民還禮，恭敬道，「前些時日，多蒙姑娘搭救，還未曾言謝，還望姑娘見諒！」
「區區小事，秦王不必放在心上，我早就忘了。」我假裝大度道。心里卻在犯嘀咕，當日我見你鄭重答應還以為你是君子，可以為我大哥求得一線生機，為此還被罰過一夜跪，現在看來一切只不過是徒勞。
我不冷不熱的態度，竟叫這位一向從容不迫有禮有節的秦王面有難色道，「其實我這次來是為李大人封官的事而來。李大人雄才大略，堪當重任，只是我父皇執意不授實權，還需再委屈李大人幾日，世民自當全力說服皇上。」
「秦王何必跟我說這些！」我心中不屑，臉上自然也沒什麼好臉色，「承蒙秦王引薦收容，大哥和我已是感激不盡，那里敢有過多的奢望。若沒什麼其他事，娑女先告退了。」
說完，我也不管他是什麼反應，直接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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