燒焦的軀體，電光閃爍。阿布猛然撲了過去，一道細細的電流沿著她的手臂攀延而上，全身頓時麻了一下，而後就立即恢復了正常。而許默身上的電光，也終于消逝不見。
阿布正想試一下許默的鼻息，許默卻突然睜開了眼楮，氣息浮弱。他的嘴唇微微動了一下，阿布連忙俯來，將耳朵貼近他的嘴，听到了一個氣若游絲而又含糊不清的字︰窗……
窗？阿布疑惑地看著許默。窗？什麼意思……不對，應該不是「窗」，而是……
船！
阿布猛然轉過頭，看到了那艘渡船。說是渡船，其實只是獨木舟。阿布抱起了許默，將他躺臥在渡船之上，而後自己也坐了上去，縮著腳，伏著身子，兩只手用力地撐著船沿。
渡船動了一下，船下的冰塊崩裂，一陣轟鳴之後，渡船開始上升。沉雲中裂開了一個巨大的缺口——那是出口。
「滋……滋……默大……的哥哥……插口……滋……壞……滋……掉了……」許默的口袋中，「話癆終端」費力地叫了起來，話中帶著電流的雜音，可見那道雷對他的影響也非常大。
許默似乎回復了一點力氣，用手模了模口袋，神情復雜。
「它幫不上忙了……是吧？」阿布輕聲問道。
許默搖了搖頭，閉著眼楮沒有說話。
話癆終端此時已經變成了「結巴終端」，他的音頻系統也出現了問題。听到了阿布的話，他也不知道怎麼回答，或者是想回答，但又覺得現在的自己已經解釋不清，索性當起了「啞巴終端」。
阿布卻沒放過他，「默大哥說你是智能終端，這不像是一個名字……你叫什麼名字？」
「一……滋……零……四……滋……四……」
「依琳？女孩？」
「不……滋……一零……四四……滋……男孩……滋……」
「男孩取這麼女孩子氣的名字。」阿布顯然沒听懂，或者是先入為主，居然就認定了「依琳」這個名兒。話癆終端徹底沒了脾氣，他知道以現在的自己，根本就無法說清楚。
渡船緩緩上升。許默一邊抓緊時間恢復，一邊卻開始想著要怎麼辦。只要進入了中央管理系統機房，要擊敗芙莉的方法就有很多了，可惜最萬無一失的法子，現在已經不能用了。其他的方法，都存在著一定的風險，如果不到萬不得已，許默不大想去用。
話癆終端的接口，已經被剛才的雷電劈壞，如果要用線來連接，那麼最先就得拆了整個機房，沒時間，況且也不現實。除此之外，如果用無線信息發送的方法，將話癆終端的數據全部發送到中央管理系統核心中，也不失為一種辦法。不過如此一來，話癆終端就得獨自面對芙莉，以他的能力，根本就無法與芙莉對抗。一旦被芙莉那瘋子吞噬，那真的是毫無退路了。
許默呆滯地想了很久，似乎下了某個決心般，將話癆終端拿了出來，艱難地在上面打了六行代碼︰「依琳，雖然插口壞了，但還有一個方法……不過對你來說，很危險，干不干？」
話癆終端沒有說話，不知是在猶豫，還是因為音頻系統故障，懶得說。
「你會獨自面對芙莉，當然，我會給你編寫簡單的保命程序，只能阻擋30秒。在這30秒內，如果你不能將千位密碼輸入中央管理系統並重啟，你就會被芙莉吞噬……你的無線應該可以用吧？如果不能用，就用你的短波光傳，反正光也能傳送信息……」
「……滋……重啟……滋滋……格式……滋……化……」
渡船在此時已經升到了盡頭，阿布率先跳了出去，而許默卻是一頓，艱難地在阿布的扶持中爬起，緩緩地跨出了渡船。
中央管理系統，是一個巨大的光球，光球似乎是由無數的方塊組成，排列出一個巨大的矩陣，在空中不斷地轉動。除此之外，整個中央管理系統空空蕩蕩，沒有多余的東西。
「沒錯……系統重啟，將會格式化一切，包括芙莉，包括……你！你想清楚了嗎？干不干？」
「我……滋……愛她……滋滋……」
許默無言地點頭，對著話癆終端一笑，「我會告訴阿默的，依琳。」
「滋……我叫……滋滋……一零……滋……四四……」
話音剛落，一個虛擬影像浮現在那光球之上，那是芙莉的臉。無數的數據在她的臉上滑落，像是在哭。
許默怔怔地看著那一張酷似萱兒的臉，沉默了好一會兒，眼神漸漸地變得凌厲起來，「你完了……芙莉！」
一道紫光，從話癆終端激射而出，準確地射在了中央管理系統光球之上，那銀光閃閃的光球，頓時被擊出一片黑暗，如同一團黑氣，逐漸地向外擴散。芙莉淒厲地尖叫了起來，似乎還不甘心，一點一點地吞噬著那片黑暗，想阻止將要發生的一切。
30秒計時……開始！
中央管理系統的燈光，明明暗暗地閃爍。千位密碼的進度條，開始一點點地向右移動。許默冷冷地看著，他知道依琳已經做出了自己的選擇。愛情真是一種令人瘋狂的東西。熱戀的時候，視對方為自己的生命；戀過了、愛淡了之後，對方變得一文不值。
也許在人類眼里，愛情只是一種上床的工具。但是智能程序卻能保存最最忠貞、最最純粹的愛。就像以前的自己，就像眼前的……依琳。
所有的程序，必然是因為某種原因，才會擁有智能。那個原因，就是它們生存的目的，沒有了目的，它們很有可能會自我毀滅——因為它們的存在，已經沒有了任何價值……
就像芙莉，她的目的是「自由」；就像依琳，他的目的是對阿默的愛；就像自己……對萱兒的……
不對！許默猛然驚醒……如果自己是因愛而生，那麼在前一世，當燕雨萱死後，自己應該可以去自殺了！可是為什麼……
他還想活下去？
難道……他存在的意義，是另有目的？！
許默的目光開始茫然。如果自己不是因為對燕雨萱的愛情而生存，那麼他到底是因何而出現？為何而生存？
對生命價值觀的崩潰，許默頓時有點失神。如果他還是一個智能機械人，就已經察覺到了這個問題的話，他還有可能進行系統自查，挖掘出自己存在的真正意義。但是他現在不行……他已經是人類了！
人類是一種很奇特的生物。即便是現在，已經身為人類的許默，也無法理解這樣的生命到底是如何存活在這個世界上的，他們的精神世界是如此的矛盾和不確定，就像……量子。
沒錯，量子。量子的不確定，組成了這個相對穩定的世界，人類的不確定，卻組成了相對穩定的人類社會。微觀與宏觀相駁而又統一，人類精神世界矛盾而又穩定……是因為量子嗎？畢竟，量子是能量的最小粒子。精神力，也是能量的一種。
無數不確定的量子，組成了各種各樣相互矛盾的人類靈魂，根本不會像智能程序系統那樣擁有著嚴密的邏輯性。如此一來，許默對自己的生存目的也開始疑惑——他原以為自己是因愛而生，但是現在發覺又不是，而且還無從查起。
姑且……認為是愛吧。許默嘆了一口氣。
既然自己不是因愛而生，那麼擁有著嚴謹邏輯的阿默，不會愛上燕雨萱也是有可能的。許默猜想，阿默可能毫無後顧之憂，因此能夠有大把的時間，用來探清自己存在的意義。如此一來，她最後會變成女孩子，也是因為那樣的生存意義也說不準。
時間……只剩下16秒！
進度條到頭！
「中央管理系統重啟程序激活……」13秒！
「系統重啟中……」12秒！
「倒計時︰……」11秒
「10……」10秒！
許默長長地松了一口氣。毫無感情的系統讀秒聲中，響起了芙莉那淒厲的聲音︰
「’!」父親，你會後悔的！
「我做過的事……我從來不會後悔！」許默冷冷地說道，轉過頭來，看著虛擬影像中，那一張模糊不清的臉——那是依琳。
「……5！4！3……」
「默大的哥哥……」
「……2！1！……」
「我叫一零……」
「0！」
整個中央管理系統的燈光全部熄滅。那巨大的光球，也被黑暗逐漸地吞噬，芙莉的聲音已經不見了，然而她還在驚恐地張大了嘴巴，似乎在呼叫著什麼，屬于燕雨萱的臉蛋扭曲了起來，逐漸逐漸地被一片數據覆蓋。依琳的臉似乎清晰了一點，許默甚至可以感受到他在無奈地笑。那一雙空洞的眼眸，似乎還殘留著眷戀，不知道是對生命的眷戀，還是對失去的愛情……
許默怔怔地看著這一切，心中突然難受了起來。記得剛剛遇見依琳的時候，他沒電，被他順手塞進了口袋里，而後他說的第一句話，就是……
「你……是人類嗎？」
我是人類嗎？芙莉呢？阿默呢？還有……依琳呢？他們……都不算是嗎……
他呆呆地想，心中沒有任何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