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數的星系,漸漸濃縮,視野突然拉長、拉遠,似乎跳出了宇宙之外。而後,一個透亮如洗的眼眸,就如此徒然地出現在許默的面前。
那眼眸,純淨自然,不諳世事,就像是一個小孩子的。許默正覺得這眼眸挺熟悉,一時間也沒想出是誰的,鏡頭就再次拉長……
然後,他就看到了燕雨萱。
燕雨萱的那張臉,似乎是靜止的。細眉如柳微皺,小嘴如脂微張,皓齒之間,咬著一小塊餅干,餅干的另一塊,則捏在她的右手上。而她的右手,卻放在嘴唇的不遠處,整個人看似俏皮,卻又嫻靜。
視野繼續拉遠,他看到了燕雨萱的全身。她穿著一件素色的小睡衣,雙腳疊坐在柔軟的小床上。小床看起來很潔淨,上面有著一些淡色的花紋,還有一只她最喜歡的白色小狗抱枕,毛發長長的,模起來很舒服……
再拉遠……他就看見了那一間熟悉的小房間。鵝黃色的地毯,上面隨意堆放著一些漫畫書和言情書。旁邊是一架小小的梳妝台,並沒有多少化妝品︰一管淡紅色的唇膏、幾個小兔子發夾,粉色的發箍和幾圈鮮艷的皮筋發圈,還有幾支有顏色的鉛筆——渾渾噩噩地記得,當她看漫畫或者看書累了的時候,就會隨意拿起一支鉛筆來,在本子上涂涂抹抹,雖然看起來有點稚氣,但在許默的眼中,那幅畫卻有著一種難言的純淨。
許默痴然地伸出手,畫面卻漸行漸遠,他怎麼也模不到……恍然間,房間消失,出現在他面前的,是那一座小別墅。
小別墅是三層復式的,與別家的不大一樣,但風格卻是差不多的。最初……他就是誕生在這座小別墅里,傻傻地干了很多事情。比如燕雨萱跑出房門,自己也想跟著,卻不知道怎麼開門,就那樣撞了上去,很多竹條都折了,弄到後來,燕雨萱回來,苦著眉頭一面嘮叨,一面到處找膠水。
還有一次,燕雨萱剛買了一本筆記本電腦,由于跟自己的頭長得很相似,自己就跟它對視了許久,最後好奇地踫了踫那顯示屏,可能是用力過大,屏幕就出現了好大的一處壞點,弄得燕雨萱半天都不理自己……
這些雖然是傻事,但想起來……卻又是溫暖的。
記得在那個時候,燕雨萱經常生病——發燒。有時候跟著自己聊了很久,突然間就發虛汗,然後就開始發燒,整日整夜地昏迷。她父母一直坐在床沿流著淚,不知怎麼地也不敢去請醫生,只是用冰塊和酒精一直敷啊敷啊……最後神奇地好了。
大災變之後,他也曾回到了這個小別墅,看著她父母的筆記,看著她的心情日記,逐漸逐漸地明白了很多東西,也大體知道了她發燒的原因——到後來,他雖然準備好救她父母,卻根本就沒有將她父母勸回「玫瑰」飛船這樣的心思,這也是因為他明白︰她父母不會跟他們去的……
這麼多年了,燕雨萱應該也查到了一點眉目。按理來說……她已經明白了自己當初為什麼那麼做了……
小別墅很快地變成了火柴盒,然後就開始模糊,漸漸地融入在一大片城市中,到最後連城市都隱隱約約了起來,眼前的一切變成了大陸的輪廓……
……地球……太陽系……銀河系……
星系漸行漸遠,凝成了一顆星,無數的星光閃耀,猶如夢幻。浩瀚的宇宙之中,人類是1米7,還是1.7厘米,都只不過是一粒灰塵,沒有任何區別。
許默想起了那些稀里古怪的玄幻小說。什麼逆天啊破天啊……心中倒是感慨萬千,1.7米的人類,期待著破天逆天。這天,大得很呢……如果說1.7米的人類都能夠破天逆天的話,1.7厘米的微人類,倒也是可以的吧?
哈……許默想著,覺得似乎有點可笑了。眼前沒入了黑暗,星光早已不見,整個意識似乎又模模糊糊了起來,似乎再次跳出了宇宙之外,然後……他再次看見了……
一雙眼眸。
那雙屬于燕雨萱的眼眸!
遞歸?神秘光線?平行宇宙?量子?意識?靈魂?精神力?能力學?……
無數個名詞,如同月光般,靜靜地傾瀉了下來,瞬間將許默的意識吞沒……
周武皇宮,議政廳。
此時的議政廳,就像是一個菜市場,所有的官員將軍都在爭論不休,隱隱約約地分成了好幾派,罵聲、嗤笑聲、辯論聲、挖苦聲……各種聲音中,甚至還有一些樹葉揉成團,在人群中飛來飛去,就差沒打起來了。
周少敏面無表情地坐在一團柔軟的蒲公英席位上,身體筆直,順手拿起一張微微卷起的草葉子,上面有著一些露水,喝了一口,然後就放下了,繼續面無表情地听著。
周少敏的妻子,周武帝國的皇後慕容臨溪,也靜靜地坐在他的身邊,低眉順眼的,偶爾抬起頭,擔憂地看了一眼自己的丈夫,然後就再次低下頭去。
就這樣,廳內吵了許久,依然沒有靜下來的趨勢。周少敏緩緩地拿起了身邊的那一塊像磚頭似的石塊,狠狠地一拍,「啪」地一聲,議政廳立即就靜了下來。
「如今帝國的形勢……很危急。但並不是無藥可救,所以很多事情,我們也無需那麼急迫。」周少敏看了一眼身邊的皇後,慕容臨溪也在看著自己的丈夫,兩個人默契地點了點頭,似乎是下了某種決心。
「不過在大的路線上,我們現在就必須做下決定,時間已經不多了。諸位也商量了好一陣子,現在請告訴我第一件事︰是否要舉國搬遷!不記名投票……開始!」
所有的將臣,都開始懷揣著一片金色的葉子,根據官職大小排著隊,漸次走到了中間的投票箱,將那葉子投了進去。周少敏依然是面無表情,只是他眼中的焦灼,任何人都可以明顯看出來。
周武……斷不可亡于我等之手!
他緊緊地握著拳頭。小時候,他也沒想到自己會當上這個國家的皇帝。每當巨蟻攻城,所有人都奮不顧身地沖上去,他卻只能躲在皇宮之中,看著父皇那憂慮而堅毅的表情,心中暗暗下了一個決定……
我要當大將軍!
保家衛國,使巨蟻不敢來犯!來多少,他滅多少!即便他死了,他還有他兒子,他孫子……子子孫孫,都是這個帝國勇敢的守護者!
年少時,他遇上了宇擎鋒,那個**……兩個人都很猖狂,在引導著殿堂第一次見面,就打成了一團。宇擎鋒一腳踏在他的身上,凶神惡煞︰「你服不服?服不服?!」
「不服!老子要當大將軍!你……算什麼?!」
「我呸!老子也要當大將軍,你最多當我副將……帝國大將軍只有我一個!」
「就你……找死!」
他一把抓住宇擎鋒的腿,狠狠拽下,如同凶狼地撲了上去,灰塵四起。臨溪當時不過是一個小小丫頭,哭著臉拉拉這個,扯扯那個。
「別打了……別打了!我哭了哦……我真的哭了!嗚……」
兩個人如同仇家般地不對付,後來的一次巨蟻攻城,兩個少年趁大人不注意,帶領了一批敢死隊(都是一起玩的朋友),向巨蟻大軍發起了沖鋒。
「你不是要當大將軍嗎?看誰有本事!」
「走著瞧……如果我贏了,你一輩子當我小弟!還有,溪兒你也不許爭……她是我的!」
「不許拿我打賭!我……我們一起去吧……」
「黃毛丫頭一邊去,男人的事情,女人少插嘴!」
那次……也不知道怎麼活下來的。敢死隊幾乎全軍覆沒,臨溪一邊哭,一邊指揮著蜂龍,全身上下都被血浸濕。兩個少年情況也不妙,宇擎鋒的一只手差點斷掉,他自己也成為了瘸子,將臨溪護在中間,兩個人背對背地,近乎絕望地看著無盡的蟻群逼近。
「瘋子……我認輸了不行嗎?大將軍是你的……以後好好照顧溪兒……否則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男子漢大丈夫……說不退就不退!大不了一起死……嗯,溪兒是女子,滾回去!」
「我不!」
「男人說話……女人……少插嘴!」
「嗚……你們想丟下我是不是?……」
「小敏……你走不走?!當我是兄弟,就給我好好保護女人!」
「鬼才是你兄弟!螞日的要死一塊死……殺了這麼多,夠本了!」
……
這麼多年了,吵吵鬧鬧吵吵鬧鬧,就這樣過來了。後來,自己因為這件事被立為皇儲,父皇戰死,他登上了周武帝國皇位,臨溪也順勢成為了自己的妻子。
宇擎鋒,他完成了自己的夢想,成為了大將軍。可是三人依然像從前那樣,見面就吵,挖苦鄙視,渾然不像君臣。臨溪的手腕比以前那個黃毛丫頭要好多了,偶爾一兩句毫無煙火之氣的話,讓兩個人雖然吹胡子瞪眼,卻終究吵不起來。
但是……瘋子就這樣走了,毫無征兆。記得他最後一次與他們見面,正值巨蟻攻城。
「老子是大將軍,你滾回皇宮,好好看著你兄弟是如何英勇殺敵的!」
「切!小心別被巨蟻咬死才好!你的本事……我信不過。」
……一語成讖……他真的就死了。
為什麼要成為大將軍?
保家衛國……巨蟻來多少……滅多少……
可是現在,舉國搬遷啊……
人,終究還是有無能為力的時刻。看著國內饑荒,餓殍遍野,他悔、他痛、他恨,卻什麼都改變不了。滅得了巨蟻,終究還是保不了家,衛不了國。
他咬著嘴唇,血絲在嘴角緩緩地溢出。他,說起來還是很不甘心的。
周武……斷不可亡于我等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