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朦朧的夜，近在咫尺的晚鐘聲一下下敲破夜的寧靜。
一室月光中，素語猛地翻身下床，燃上青燈，對著閃爍的微光，煞有介事的穿針引線。
一會功夫，便見墨玉輕輕敲門，走進內室。
「小姐……您該歇著了！」自從知道素語是女兒身，墨玉似乎特別的在意她的一舉一動。
「哦……」素語頭也不抬的應一聲，「你怎麼也醒了？」
「小姐，奴婢睡不著。您這是在……繡香囊？」墨玉一驚，平時大大咧咧的素語居然在做這麼女人的活計，著實不尋常。
「嗯……」素語不好意思的低眉傻笑。
「小姐，您繡的這個是什麼花？」墨玉湊上前來，端詳了半天，只瞅見一團亂麻，絲毫揣測不出她繡了個什麼物件。
「花？」素語一愣，臉上寫個囧字，「很像是花嗎？我要繡的……可是太陽！」
「太陽？香囊上不是都繡花卉鳥雀的嗎？為什麼小姐要繡太陽？」
「因為我要在里面裝上平安符，我希望收到這個平安香囊的人能永遠活在陽光里，我想……他心里如果沒有陰暗就不再會有憂愁了吧……」素語抬頭，目光掠過窗外幽深的夜色。
「小姐……你有心上人了？」墨玉眼色微動，眉目含笑。
「哪有！別瞎說！」素語紅著臉斥責道，「不過是……不過是為了感謝他……幫忙而已！」
「他？是誰？」墨玉不依不饒的追問道，全然忘了自己的身份。
「他……」素語一猶豫，手中的針尖狠狠的刺傷女敕白的手指，她急忙把手指放到嘴里吮吸一下。
「小姐，別騙我了，您就是有心上人了！」朦朧的燈光下，墨玉眸子里閃出精光，將素語的一顰一笑看的分明。
「墨玉……」素語羞澀的輕聲問道，「什麼樣……什麼樣的才算是心上人？」
「嗯……有這麼一個人，你看不見他的身影時就十分想念，見了他反而就很別扭，一靠近他，就會面紅……耳赤……嗯……心里想揣著一只小兔子，砰砰直跳！小姐……你有沒有這樣的感覺？」墨玉斂眉看著素語燈光下玲瓏的背影，柔聲問道。
素語心里咯 一下，難道……他已經成了她的心上人？這怎麼可能？他已然有了太子妃，自己算什麼？這怎麼可以？
「小姐……到底誰是您的心上人呢？」墨玉蹲到素語面前，瞅著她緊皺的眉頭，試探著問道。
「哦……墨玉……」素語在自己小小的心思里恍惚著，「我想睡了……你幫我把燈熄滅吧……」
墨玉不動聲色的凝眉，應聲施禮退下。
素語丟下香囊，踉踉蹌蹌的起身，把自己狠狠的摔到床榻之上。
雕窗外，風兒吹過細細密密的樹梢，一個健壯敏捷的身影從廊上的柱子旁閃出，轉身消失在茫茫月色里。
…………
當黎明又一次的戰勝黑暗，淅淅瀝瀝的小雨淚水般沖刷著人間的污濁。
素語帶著一夜不眠留下來的黑眼圈，打著哈欠，開始了她又一天青燈古佛的日子。
她如無魂的幽靈般胡亂的揮舞著手里的浮塵，清掃著一尊又一尊金身佛像，眼神卻明顯在神游太虛。
「你怎麼了？無精打采的。」一身素白袍子的莫無雙，一揮袖，拿過素語手中的浮塵，自顧自的清掃起來。
「沒事！」素語如被抽去筋骨般，癱坐在佛像前。
「有心事？」莫無雙似乎漫不經心的問了一句，卻不知為何眉頭緊鎖。
「沒……」素語一手支腮，慵懶的回道。
墨玉端著兩盞茶，走上前來，輕輕的放下。
莫無雙手中的浮塵一頓，開口道︰「來……這個送給你！」他攤開手掌，一只玲瓏剔透的雙蝶形玉佩，煥發著盈盈一彎泉水般的色澤，「我特意開過光的，驅邪避凶，保你平安！算是我的……回禮！」
「回禮？」素語不明所以，尋思著自己什麼時候給過他東西？
「難道你不想要？」莫無雙淺笑著晃動手里的玉佩道，you惑道，「這個可是有名的‘有蝶來舞’。看這個蝴蝶刻得多栩栩如生，仿佛就要翩翩起舞，比起你的手藝，可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上呀！給你的話，我可是吃大虧了呀！你不要？我可要收起來了！」
「不要？怎麼可能？」素語蹦起來，一把搶在手里，果然是好玉！她嘿嘿一笑，「謝了！不過你為什麼……」
「不過，你可要乖乖的呆在玉佛堂里，不能到處亂跑！知道沒有？」莫無雙搶過話頭，寵溺的輕輕刮一下素語的鼻頭。
「可是……我想出去！我要出去！我要悶死了！」素語瞪著眼楮，鼓著腮幫子，抗議道。
「外面正下雨呢！你要出去干嘛？再說，宮里本就屬是非之地，我怕你出去會不安全！」莫無雙的關切之意溢于言表。
「我不管，我就是要出去！我又不是鳥，我不要被關在籠子里！」素語眼淚汪汪的瞅著莫無雙，癟著嘴，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個昏天暗地。
「好，好，好，讓你出去！你別哭呀！」莫無雙像哄孩子般，輕輕拭去素語臉上滑下的一滴淚水。
「真的？」素語似乎怕他會反悔的樣子，歡喜的轉身就往外沖。
「等等！」莫無雙一把抓住素語的胳膊，塞給她一把油紙傘，打趣道，「猴急的樣子，小心著涼！」
「謝謝……姨媽！」素語扮個鬼臉，咯咯直笑，飛也似的跑到雨里。
莫無雙清風朗月般的眸子送走素語的背影，放下浮塵，吩咐道︰「墨玉，把茶端下去吧！回去準備一身暖和的衣物和一桶熱騰騰的洗澡水，等你家小姐回來了，讓她一定要沐浴更衣！對了……還有，不要再讓她繡什麼香囊了！勞心費神的，況且極丑，我一點也不喜歡！去吧！」
墨玉面無表情的領命而去。
莫無雙略有還無的輕輕一瞥墨玉的背影，嘴角悄悄上揚，眸子里卻無一絲笑意。
………………
素語撐著油紙傘，漫步在煙雨蒙蒙的御花園里，不知不覺竟然來到了未央亭外，那個據說會鬧鬼的亭子。
她低頭掏出藏在懷中已經繡了一半的平安香囊，細細的模索著上面怪模怪樣的太陽圖案，想起他眉頭緊蹙的模樣，心里莫名的不舍。
一抬頭，細雨如絲中她分明瞧見，亭子里，那個熟悉而又陌生的高大挺拔的身影，落寞的佇立著，凝視遠方。
她猶豫著想要離開，可是那一道身影仿佛磁石一般，讓她欲罷不能，她夢游般緩步走上亭子。
「退下！」太子听到有人走近，沒有回頭，厲聲斥責道。
「哦……」素語仿佛一下子從夢里驚醒，她尷尬的應一聲，轉身。
一聲「哦」便足以讓太子知道來者是誰，他驚慌又欣喜的轉身從後面緊緊的抱住了素語的腰身，期期艾艾的說道︰「對不起！我……我不知道是你！我以為……不要走……」
手中的傘悄無聲息的跌落，素語沒有動，心里一陣亂麻，明明知道自己這樣做是不對的！可是為什麼她……忍不住想靠近他？讀懂他？
太子憂郁的臉龐寫滿了傷感，他埋首在素語頸間，淒苦的低語︰「人死了真的……還有魂魄留在人間嗎？」
「有……」素語沒有掙扎，這樣的時刻，她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些什麼，除了被他緊緊的抱著。
「那麼為什麼……為什麼他們從來沒有回來看看我？哪怕一眼也好！為什麼他們忍心……留下我一個人孤獨寂寞的活著？難道是……是我讓他們失望了？讓他們丟臉了？他們心寒了？他們不要再理我了？」
一滴滾燙的淚水燙傷了素語的脖子，她一顫，心里莫名的憐憫這個看似目無一切的太子。
「你怎麼會是一個人呢？」素語的心一抖，說出了自己不願意想到的問題，「你還有一個漂亮的太子妃，你的妻子……」
「漂亮？」太子苦笑，「不過是具臭皮囊，能掩飾的了她邪惡的心腸？她……只會讓我覺得惡心！」
「哦……那麼，你為什麼要娶她為妻？」
「我說不願意可以嗎？在這個偌大的宮殿里，誰要听我的意見？誰會在乎我的悲喜？我的母妃？她心里只有後位和天武，沒有我……我的父皇？他心里只有他的天下，我不過是一個棋子，一個可用可棄的棋子……哈哈……我不過是一個糟糕透頂的棋子……」他的笑比哭還讓人心酸。
「……」素語沉默著不知該如何來安慰這個無助的人，「我們離開這里吧？」此話一出，素語被自己嚇壞了，自己到底在干什麼？you拐堂堂一國太子和自己私奔？
「什麼？」太子一愣，「你是說，願意和我一起離開這里？」
「我……」素語揉搓著自己柔若無骨的手指，不知所措。
太子眼中閃現的光芒，忽的黯談下來，他放開素語，背過身去，偷偷抹去眼角的淚水︰「謝謝你，肯听我嘮叨，謝謝你為了我們的交易這麼賣力！真是辛苦你了！今天我說了許多不應該說的話，還望你能全部忘掉！」
「我……」素語又一次支支吾吾的不知該說些什麼。
「你……你走吧，我想一個人待會兒！」太子扶著亭柱，漆黑的眸子彌漫起水氣，透過綿綿細雨眺望著虛無的一點，手指漸漸抽緊，直到麻木的顫抖。
素語深深的看他一眼，跑到雨里，雨絲劈頭蓋臉的灑下了，迷蒙了她的雙眼，一如她惶惑不安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