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雲一直站在墓碑前,默默落淚,沒有言辭,沒有哭出聲音。
見過她好幾次哭,但這一次無疑是最傷悲最無助的。
楊尚東一手撐著傘,一手扶住她的肩膀,想說安慰的話卻無無從說起,話到嘴邊凝成兩個字︰「節哀。」
流雲掩面而泣︰「爸爸最疼我,我卻不像他那樣來對他。」
「你當時你無奈之舉,他會理解你的。」楊尚東不自覺地抱住她,「你說過的,只有你好,你爸爸才會完全放心。」
流雲哽咽著︰「知道他不會怪我,我心里更加會愧疚。」
「以後有機會多來看看他。」
她抬頭,看到他凝視的目光,忽而不動聲色松開他︰「嗯……」
楊尚東感覺到她避嫌,也有些尷尬︰「那個……下著雨,你又懷著孕,我們還是早點回去吧。」
「嗯。」臨走前流雲深深地望了蘇爸的墓碑一眼,繼而跟著楊尚東走了。
雨越下越大,一把傘幾乎遮不住兩個人,楊尚東想扶著她走又見她有意往外挪步子。
「你拿著傘。」他把傘遞給她,「你慢點走,我去取車。」
流雲剛接過傘還沒反應過來楊尚東已經快步走了。
「哎……」她根本叫不住他。
雨水打濕了他整個人。
流雲踩著細碎的腳步走到保時捷車前,楊尚東探過身子來給她開車門︰「小心被雨淋到。」
流雲上了車,關上車門,外面大雨磅礡,里面則相對安靜許多。
她看到他的都濕了,忍不住道︰「你把衣服月兌了吧,不然回著涼的。」
楊尚東倒也乖乖照做了,他嫌車內空間狹小,一邊月兌衣一邊咕噥。
衣服被他扔在後座上,月兌了外套他還嫌不夠,又濕又粘,難受的很,問流雲︰「介意我月兌光嗎?」
「你隨意。」
他真的把襯衣也月兌了,露出健碩的體格。
流雲不經意瞥了他一眼,剛好被他捕捉到︰「看什麼看?沒見過小爺我這麼帥的男人吧?」
「你的身材看起來不錯。」
他啟動引擎,頓時洋洋得意︰「那是自然,跟你的張部長比起來,小爺絕對強壯多了。」
流雲強調︰「君昊是儒雅型的。」
他重重吐出三個字︰「偽君子!」
流雲沒吭聲。
楊尚東一邊開車一邊說︰「其實吧,找男人應該找小爺我這種,有才有貌,還不會讓女人挨餓受凍。」
「就是愛發脾氣?」
「那叫真性情!」
流雲在車里笑得很大聲。
「喂喂喂!注意你的胎教,不然以後孩子生出來跟你一個德行。」
流雲笑得斷斷續續︰「小霸王除了暴躁,還特別自信。」
「那是!小爺我以前可是拿全額獎學金的。」
「不錯。」
「我把獎學金全拿去泡妞。」
「哇!」
「小爺我從小就知道用自己的能力去追求幸福!」
「有志氣!」
楊尚東自己也笑了︰「風光的曾經跟你多提只會徒增你的艷羨,不提也罷。」
「楊尚東。」
「干嘛?」
流雲撇過頭︰「今天謝謝你。」
楊尚東抿了抿嘴︰「打算怎麼謝我?不要以身相許哦,我可不要你。」
流雲沒好氣︰「不是談過條件了嗎?」
「對哦!你已經欠我兩件事了!」
楊尚東一路吹著口哨把車開回楊家。
家佣撐著傘先把流雲送進去,楊尚東赤著上身直接走進屋子。
楊母坐在客廳里,正和方青昔有一搭沒一搭聊著天。
方青昔試探性地問︰「媽,你說昨天那個張君昊為什麼會如此失態?」
「不是說認錯了人麼?」
「也不知道是誰讓他這麼失態,看來那個跟小雲相似的女的在他心目中很重要呢。」
楊母看了看方青昔︰「你又在胡亂揣測什麼?」
「我只是覺得好奇啊,而且從昨天的情形看,那個人……張書記似乎也認得呢。」
她這麼一說,楊母不禁想到了昨天張書記的神態。
「這……」她若有所思,「這麼說來我也覺得小雲跟一個人很像,只是我想不起來……」
「那……」
正說著,楊尚東和流雲有說有笑從外面走進來了。
看到他們一前一後進來,又見兒子赤著身,皺了皺眉︰「尚東,你怎麼把衣服都月兌了?」
「剛才不小心被雨淋到了。」他走過去,在邊上坐下來,「媽,今天感覺好點沒?」
「似乎好點了。」
流雲說︰「尚東我去給你拿件干淨的衣服。」
楊母說︰「別拿了,直接去洗個澡吧。流雲,你也去洗一洗,我讓廚房熬點姜湯。」
楊尚東和流雲上樓洗澡換衣。
流雲在主臥洗澡,楊尚東在客房洗。
方青昔在房間里等流雲。
她洗完澡走出來嚇了一跳︰「大嫂?」
方青昔意味深長地一笑︰「小雲,你有沒有覺得有件事很蹊蹺?」
「大嫂所指……」
「昨天張書記和他的兒子在樓下客廳遠遠看著樓梯上的你,幾乎把你看做了別人。」
流雲盡量自然地拿毛巾擦頭發︰「是嗎?」
方青昔緊緊盯著她,流雲從梳妝鏡中看到她的目光,故意忽略不計。
方青昔走至她身邊︰「你有沒有覺得有一件事很奇怪?」
「什麼?」
「你跟她很像!」方青昔從手里拿出一份報紙,上面是上次張君昊和流雲一起澄清唐徽如的政府問答會。
流雲哽了哽喉嚨︰「這個人是誰?看起來跟我有點像,不過我的臉盤似乎要比她大點。」
她矢口否認地極快,方青昔有些意外,但也不願就這麼放過她︰「還有一件事,你有沒有覺得很蹊蹺?」
「什麼事?」
「你叫蘇小雲,報紙上的人叫蘇流雲,你十八歲,她也十八歲。而且更嘖嘖稱奇的事是她消失幾天後,你就出現在我們楊家了。」
流雲手上的梳子險些沒拿穩,她整個人顫抖了一下,看著鏡子里的方青昔︰「大嫂是懷疑我嗎?」
「我倒不是懷疑你,只是對你的身份感到好奇。」方青昔一字一句問,「你究竟是誰?從哪里冒出來?跟尚東究竟是什麼關系?」
流雲見她咄咄逼人,有些心虛。
楊尚東洗完澡想來看看她,發現門虛掩著,里面傳來方青昔的聲音︰「我已經讓尚南派人去查了,如果沒猜錯的話,你應該就是張君昊那找尋未果的妻子,蘇流雲!」
楊尚東猛地推門而入,指著方青昔︰「你在這里干什麼?」
流雲像看到救星︰「尚東。」
楊尚東把她護在身後,冷冷地瞪著方青昔︰「大嫂,你又想對我的女人做什麼?」
「尚東你來的正好!我認為我們應該談談。」
「談什麼?」
方青昔絲毫不懼︰「談談你身後的人的身份,談談楊家的財產分配。」
「你算是什麼東西敢對我和我的女人指手畫腳!」
「她是你女人嗎?」方青昔反問他,「你敢說她真的是你女人嗎?她肚子里懷的真是你的骨肉嗎?」
「方青昔你再多一句話我讓你吃不了兜著走!」
「楊尚東你可以不尊重我但是你也不要忘了你是姓楊的,你隨便找個女人來冒名頂替有沒有想過如果媽知道了會是什麼感受?」
楊尚東作勢要打人,被流雲一把拉住︰「尚東不要!」她央求地看著他,「不要動手!」
方青昔卻盛氣凌人︰「你敢動手試試!自己做了虧心事還有理了?」
「大嫂!」流雲突然站出來,不怒不笑,「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對我和尚東有成見,但是你這樣信口雌黃實在是太不尊重人了。我之前是說過我十八歲,那是隨口開的玩笑,事實上我今年二十二歲。而且在這之前,我根本不知道張君昊張部長為何人,又怎麼會扯上是他的妻子呢?」
為了圓謊只有用更多的謊言。
「我已經讓尚南在查了,你究竟是誰,很快就會知道了。」
楊尚東怒吼道︰「你給我滾!」
方青昔重重摔門而去。
楊尚東立刻撥了一個號碼給楊尚南︰「喂?」
「方青昔讓你查小雲的身份?」
楊尚南一時語噎。
「我真不知道你是從哪里找來的瘋女人!如果你敢私自查小雲的身世,就是不尊重小雲,要跟我恩斷義絕!」
「尚東你先不要發脾氣。」
「你趕快把你的女人接回去,繼續留下來我難保不會被我趕出去。」
「她畢竟是你大嫂!」
「她是一個恨不得讓我生不如死的大嫂!」
說完,楊尚東重重摔了電話。
暴戾之氣難以平復。
流雲呆呆地看著他,有些精疲力竭︰「現在怎麼辦?」
楊尚東癱坐在床上︰「我就知道不能讓那女人住進來。」
流雲走過來,坐在他身邊︰「我已經做好最壞的打算。」
「什麼最壞的打算?」
「讓他知道我在哪里。」流雲感覺心在顫抖,「只是你或許會有更大的麻煩,畢竟你媽現在身體不好。」
楊尚東一把抱住她︰「蠢女人!不許做最壞的打算!我楊尚東不會讓最壞的事發生的。」
「可是你大嫂已經懷疑了。」
「她算什麼東西!」
楊尚東和流雲走下樓去,看到一只只箱子從方青昔的房間搬出去。
楊母坐在輪椅上挽留︰「青昔,發生什麼事了?怎麼好端端的要走了呢?」
方青昔拿著手袋走到楊母跟前︰「媽,尚東找了一個外人要來害我們楊家,您要當心。」
楊尚東一把沖下樓,揪住她的衣服︰「方青昔你說什麼?誰是外人?誰要害楊家?」
「你!和你身後的那個女人!」
「尚東!不要發火!把你大嫂松開!快!」楊母伸手去勸,「有什麼事好好說。」
楊尚東松開手,指著門外︰「你給我滾!永遠不要再踏進我家的門!」
方青昔委屈極了︰「你自己找了個懷孕的女人來頂替媳婦,居然還有理了!」
她是唯恐天下不亂!
楊母終于不再勸了,威嚴著臉︰「什麼事你們倒是給我說說清楚。」
方青昔︰「媽……」
楊尚東︰「你是要搞得全家都雞犬不寧嗎?」
楊母︰「我還沒死呢!你們就要開始鬧了斗了嗎?」
方青昔一把攥過流雲到楊母面前︰「媽,你知道昨天張書記和張君昊為什麼會認錯人嗎?因為她跟他的妻子蘇流雲簡直一模一樣。」
說到蘇流雲,楊母的眼楮一閃,隨即看著流雲︰「我一直覺得你像一個人,現在說來倒是跟君昊的小嬌妻頗像。」
「她們倆連名字都幾乎一樣,而且我听說張君昊的妻子也懷孕了,後來消失了。」
楊母蹙了蹙眉,問方青昔︰「怎麼?你懷疑什麼?」
「我……我懷疑……」方青昔指著流雲,「這個人就是張君昊的妻子蘇流雲!」
流雲驚駭著臉,退後。
楊尚東扶住她,兩人一起看著楊母。
楊母看著流雲,有看了看方青昔遞來的報紙,對比了一下︰「小雲,青昔說的是真的嗎?」
楊尚東︰「媽……」
「你們誰都不要說話,我在問小雲。從第一眼看到她我就很喜歡這個孩子,她不會騙我的。」
流雲看著楊母,囁嚅著︰「媽……」
「告訴我實話。」
「我不知道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但是我可以保證,我是尚東的妻子。」
要緊關頭,人必須毫不留情地撒謊。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對不起!
楊母吁了口氣︰「那就好……」
方青昔跟瘋了一樣一把揪住流雲的頭發︰「當著媽的面你都敢撒謊!」
「放開她!」
流雲使命掙月兌著︰「痛……」
楊尚東一把拉開方青昔,她整個人倒向沙發,在沙發上撞了一下,咽唔︰「啊……」
流雲整個人失去重心倒向牆,整個身子在撞到牆之後有踫翻了邊上的巨大盆栽,花盆摔了一地,碎片磕進她身上。
「小雲!」
楊尚東一把跑過去抱住她︰「有沒有事?有沒有事?」
看到她身上有很多血,他拼命用手去擦︰「沒關系,是瓷片磕了,沒事的……」
可是他看到很多血從她的身體里流出來,流雲噙動著嘴唇,直直地看著他。
家庭醫生立刻趕來,隨後醫院的人也來了。
楊家的地下室有專門的精裝手術室和醫療室,流雲在手術室里,楊尚東一直在外面焦急地等待。
方青昔在檢查之後確認無礙,送回房間休息。
楊母心里放不下,讓佣人推著輪椅過來看看情況。
「尚東,怎麼樣了?」
「還不知道情況。」
「尚南打電話來說已經下了飛機,正在趕過來。」
楊尚東沉郁著臉︰「讓他把方青昔那女人帶走。」
楊母看著他,沒吭聲。
終于,醫生從手術室出來。
楊尚東站起來︰「她怎麼樣?」
醫生摘下口罩︰「少爺,少女乃那身上的碎片已經取出,擦上修復膏就不會留下疤痕。但是孩子……對不起,已經引產了。」
「啊!」楊母驚叫一聲,「引產?」
醫生有些不敢看楊尚東︰「失血過多,引發胎兒缺氧。少爺,我們無能為力。」
楊尚東的臉色幾乎是慘白︰「她知道嗎?」
「嗯,我想她已經知道。」
楊尚東沉默。
躊躇了一會,他走進去。
流雲躺在手術台上,護士正要把她送入理療室。
楊尚東走過去,俯看著她,沒有言語,沒有動作。
流雲平靜地看著他︰「我一直在想,如果是和女孩子多好,名字都取好了,叫家好。」
楊尚東握住她的手︰「家好,是個好名字。」
「可惜,躲避了這麼久,隱瞞了這麼久,還是沒能保住這個孩子。」流雲哭得很平靜,方才醫生從身體里拿走孩子的時候,她是多麼的不舍。
楊尚東伸手搵去她臉上的淚︰「沒關系,還會有的,第二個家好,第三個家好。」
流雲傷心欲絕︰「那是我和他唯一的聯系,為什麼連這唯一的聯系都要讓我失去?」
「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楊尚東深深自備,「是我沒有保護好你和孩子,對不起!對不起!」
流雲任由他握住自己的手,喃喃問︰「楊尚東,你說這是不是命?」
楊尚東語塞。
護士過來輕輕說︰「少女乃女乃,不要流眼淚,會留下後遺癥的。」
楊尚東吸了吸氣,問護士︰「是送去理療室嗎?」
「是的,少爺。」
楊尚東問︰「可以送回臥房嗎?」
他討厭地下室,沒有陽光,讓人的心情越發跌入谷底。
護士去問醫生,回來答復說︰「醫生說可以,但是在臥房里也不能下床走動,少女乃女乃需要好好靜養。」
楊尚東點了點頭,對流雲說︰「我送你回房間。」
從地下室回到臥房。
途徑客廳,事發現場已經被收拾干淨,但是那疼痛仍留在每個人的心里。
楊尚東輕輕抱過流雲躺在床上,以前覺得她特沉,今天覺得輕飄飄的像一團雲。
流雲對他說︰「謝謝。」
楊尚東說︰「現在開始你最大,我不跟你發脾氣,你可以跟我發脾氣,好不好?」
流雲想笑卻怎麼也笑不出來。
心里只有眼淚。
「楊尚東。」
「嗯?」
「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楊尚東看著她,捋了捋她的頭發︰「那你好好休息,我先出去。」他站起來去拉開窗簾,「曬點太陽吧。」
「拉上窗簾吧,我想睡一覺。」
他沉沉地看著刺眼的陽光,拉上窗簾︰「那好,你睡吧。」全文字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