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鎮上有人請爺爺操辦喜事,爺爺知我好熱鬧,也省得給我做飯,帶我同去,還帶著我的伙伴,是個女孩,我喊她丫頭,和我形影不離。
去的路上,我問爺爺,死人也有婚喪嫁娶嗎?
爺爺講在陽間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再平常不過。但在陰間,也有「陰親」之說。
爺爺說︰「農歷7月15日是陰間最大的節日-----鬼節,又稱中元節或盂蘭盆節,是我國三大冥界重要節日之一。民間有陽間過元宵節陰間過鬼節的傳說。」
「說的是,當日閻王也會披著盛裝和鬼眾們共度佳節,並且讓我們活著的人一起為他們祝福,祝願另外一個世界的人們心想事成,快樂享受人間沒來得及享受的幸福。」
「因此,我國許多地方界時將舉辦祭祀、參佛、淨墓、回顧、賞花、垂釣等活動以示慶祝。道教節日能與傳統民書相應,主要基于同一宇宙觀︰即天、地、水三界,被神格化為天官、地官、水官所統轄的三界府署,民間通稱的‘三界公’,便是以三官泛指三界眾神。中國東漢末年,天師道便已綜合前道教期的宇宙觀,首過即需上‘三官手書’,分別投于天、地、水中,表示向三官懺悔罪過,以祈求平安。」
「經歷六朝時期的發展後,三會日與三元思想結合,唐代的時候,上元、中元、下元成為祈求玄元皇帝(太上老君、老子)的三元節日,皇帝率百官參與節日儀式。唐、宋以後,已成為民俗節日。」
「正月十五漢族稱上元佳節,乃慶元宵,古已有之;七月十五漢族稱中元節,祭祀先人;十月十五漢族稱下元節,乃食寒食,紀念賢人。漢人于中元節放河燈,道士建醮祈禱,乃是漢族傳統民俗,佛教與道教對這個節日的意義各有不同的解釋,道教強調孝道;佛教則著重于為那些從陰間放出來的無主孤魂做‘普渡’。」
丫頭問爺爺,在陽青鎮有誰家結過陰親?
「一個叫翎羽的女孩子,她結過。」爺爺對我說︰「一個奇女子,有學識,無比聰明,後來她找我幫她渡過難關,與其說是我幫她,不如說是她自己幫自己。」
這段故事的離奇、曲折,我幻想著翎羽她在向我幽幽的道來。
二
夜,靜如止水。
我坐在床沿上,身穿成親那天的大紅嫁衣,靜靜地看著緊閉的房門。門無聲地開了,我的心緊了緊,放眼望去,屋外沒有月光,依然漆黑一片,但我感覺到,有人進來了。
七月十五,雨。
今天是個特別的日子,在黃歷中它特別。七月十五是鬼節。
今天也是我的特別日子。
今天是我嫁到李家的第三天,我獨守空房三天,我寂寞的站在屋檐下,听雨點打在瓦片上所發出的「叮叮」聲,那些雨水順著瓦當之間的空隙,細流一般落下來,砸在泥地上,濺起一串水花。
我叫翎羽,三個月前還在省城里念大學,那時,身穿青藍色校服的我是多麼光彩照人,無憂無慮,可就在我盡情享受青春美好之時,忽然一道晴天霹靂,父親生意失敗,心髒病發作去世了。
為了償還他生前所欠的債務,我成了還債的籌碼,我不得不休學回到家鄉,嫁到這荒涼偏僻之地。
李家的祖屋是一棟古式庭院,有長長的走廊和雕梁畫棟的閣樓,花園又大又深,假山石橋林立,長滿各種各樣的樹木花草。
听說一直到光緒年間李家都還是京城里的顯貴,但後來不知怎麼得罪了宮里的主子,被人陷害,枝葉凋零,家業衰落,最後不得不搬來這鄉下陽青鎮,到現在已是三代單傳。
三
我所嫁的,就是李家大少爺李子君。
雖說是明媒正娶嫁過來的,但對我來說這和賣身沒什麼兩樣,一直到現在我都沒有見到我那沒有一點感情基礎的夫君。還記得新婚之夜,我蓋著紅頭巾坐了整整一個晚上,淚水濕透了衣襟,但他還是沒有來。
天亮時,我松了一口氣,也不知是喜是悲。
「少女乃女乃。」一聲低沉的呼喚,我轉過頭,見到一襲青衣。
他是李家的大管家,在這個幾乎沒有什麼人氣的大院子里,他工作了三十年,到現在已是長須勝雪,兩鬢白霜。「張老爹,有什麼事嗎?」我問。
「夫人讓您過去,說有很重要的事要囑咐您。」
「嗯。」我整了整大紅色的旗袍,隨著他繞過三個長廊,來到正廳。
正廳擺設古樸奢華,寬敞明亮,采光非常好,但不知為什麼,向婆婆請安時我總感到異樣的壓抑。
此時,我那身穿綢緞綠衣的婆婆正端坐于正堂之上,她看著我,眼中露出燦爛又詭異的笑容。
我上前拜了一拜,道︰「婆婆萬安。」
「起來吧。坐。」
「是。」我听話地坐到一旁,恪守做媳婦的孝道。
「羽兒,這幾天難為你了。」婆婆的聲音和藹溫柔,卻讓我生生打了個冷戰。
她這是怎麼了?前幾日她是那麼的威嚴,我甚至可以從她眼中看到對我的厭惡,如今為何對我如此和善?
這樣的變化,意味著什麼?
「羽兒不苦。」我怯怯地答。
「哎,你也別倔了。」她低低地嘆了口氣,「成親三天了,都還沒見到丈夫的面,哪有不苦的。不過你也不必太傷心,今晚我就讓子君來陪你。」
我全身一震,定定地看著她,心中升起一種異樣的感覺,言不由衷地答︰「謝婆婆,羽兒一定好好服侍夫君。」「嗯。」她滿意地點了點頭,臉色又轉為陰沉,「不過,羽兒,你要記住,子君有畏光癥,見不得一丁點的光,你一定要將燭火都滅了,知道嗎?」
畏光癥?我悚然一驚,冷子君有畏光癥?為什麼我先前不知道?他不是自小身子弱,一直住在院子最深處的聚月齋嗎?難道他足不出戶的原因就是因為這種可怕的病?
「婆婆放心,羽兒記住了。」
「好!」老太太大喜,對身旁的張老爹說,「去把‘搖紅’端來。」
「是。」那神情有些木訥的張老爹答應一聲,轉身走進內堂,不一會兒就捧出一杯茶來,恭恭敬敬地奉到我面前,道︰「少女乃女乃請喝茶。」
「這……」
「羽兒。」老太太頗為自豪地說,「這茶名叫‘搖紅’,是我用三十六種奇花泡制而成,對美容養顏有奇效,你嘗嘗看。」
「是。」我將茶接過來,細細地看著那琥珀色的液體,沁人心脾的異香撲鼻而來,鑽進我的肺里縈繞不去。我的手頓了頓,然後一飲而盡。
「味道如何?」婆婆急切地問。
我回味著口里殘留的香味,露出一絲笑容,道︰「果然好茶,婆婆也教教我泡茶的手藝吧,羽兒泡給夫君喝。」
婆婆眼中閃過一道不易察覺的光,令張老爹將空杯端下去,道︰「你和子君圓了房,我自會教你。好了,你先下去吧,好好準備。」
「是。」我站起身來,再拜了拜,退出房去,抬頭仰望碧藍得耀眼的天空。
今夜,將是我一生中最長的夜吧。
四
夜,靜如止水。
我坐在床沿上,身穿成親那天的大紅嫁衣,靜靜地看著緊閉的房門。
四周漆黑一片,伸手不見五指。還記得很久以前有位教授在授課時曾說過,對黑暗的恐懼是人類與生俱來的,早在遠古時人類的基因里就有了這種恐懼,一直遺傳了千萬年,依然存在。
但我恐怕已經失去這種恐懼了吧,當一個人的心變得麻木,所有的感情都將失去,只剩下冷酷。
門無聲地開了,我的心緊了緊,放眼望去,屋外沒有月光,依然漆黑一片,但我能感到,有人進來了,他那細微的腳步聲在這寂靜的夜里如此清晰。
我緊張地絞著十指,但他似乎沒有要過來的意思,就這麼靜靜地站在門邊,定定地望著我。
時間仿佛停止了,我與他在黑暗中對峙,似乎經歷了一個輪回。「你——不過來嗎?」最後還是我打破了沉默,也許是緊張的緣故吧,聲音竟有些沙啞。
他沒有回答,只是低低地嘆了口氣,輕輕地走了過來。
接著,我感到一只手撫上了我的臉,那只手如此冰冷,冷得沒有一絲溫度,就像是……就像是……
尸體!
我一驚,觸電般跳了起來,躲開那只如鬼魅般的肢體,向牆角靠去。
然後,我听到一聲幽幽的嘆息,那聲音比他的手還要涼,讓我仿佛掉入了千年不化的冰窖。
良久,他似乎又邁出了步子,向門邊緩緩走去。門開了,屋外有一絲暗暗的星光,讓我看到了一道白色的淺影。
我全身一震,也不知是好奇還是什麼驅使著我?我追了出去。
他的步子好輕,白色的影子一跳一跳,仿佛沒有一絲重量。我遠遠地跟著,盡量不讓自己發出一點聲音。
他穿過了一條長長的走廊,這並不是去聚月齋的路,大約過了一刻鐘的時間,我跟著他來到一處極偏僻的院落,那里有一座小小的假山,他走到山後,呼地一閃就不見了。
五
我的心一動,跟到了假山後,這里一無所有,我伸出手在那用石頭築成的山上一點一點模索,如果我沒有猜錯,這里應該有一個通道的入口。果然不出我所料,我手下有什麼東西動了一下,腳下發出一聲輕響,陷了下去。
那是一條長長的階梯,又陡又潮濕。我沒想到通道竟在腳下,一個不穩,滑了下去。
一陣天旋地轉,我滾到了地下室的底部,頓覺全身疼痛不堪,幾乎就要昏厥過去。
我艱難地爬起來,這里和我那冰冷的新房一樣,都是一片漆黑。我在空中虛空地模索著,緩慢地移動著步子。
地下室並不大,走了一會兒就模到了一個長長的箱子,大概有半人高,木是好木,卻找不到箱門和抽屜,只有一個厚厚的蓋子。
這是……
棺材!
我向後跌去,拼命忍住就要沖口而出的驚叫。
棺材?怎麼會是棺材?這里怎麼會有棺材?誰死了?難道……
我顫抖著從衣服里取出一個小小的荷包,里面裝著我從省城里帶來的東西。我掏出一根火柴,由于太過緊張,手無力得幾乎握不住,最後,我深吸一口氣,定了定神,終于在棺材上將它擦燃了。
借著這一縷微弱的光,我看到那棺材前立著一個牌位,我湊過去,只見上面赫然寫著︰愛兒子君之靈位!
手一抖,火柴一下子滅了,四周又重歸黑暗。我站在這黑暗的中心,仿佛掉入了一場永遠也醒不來的夢境。
李子君死了?那剛剛來見我的人是誰?
難道……是鬼?
不!不可能!我後退幾步,倚在一個箱子上,這世上怎麼會有鬼呢?一定是哪里弄錯了!一定……
我全身一震,像受了炮烙一般跳了起來,我剛剛靠著的是什麼?棺材?為什麼這里還有一口棺材?
六
我再次掏出火柴,擦燃後來到那牌位前,看到了一個令我毛骨悚然的名字。
翎羽。
兒媳翎羽之靈位!
「啊——」我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恐懼,大聲驚叫起來,踉蹌後退幾步,跌在地上。
不——這不可能!為什麼會有我的棺材?我沒有死啊!我的身體還有溫度,我還有腳,我不可能會死的!我……「你已經死了。」一個冷然的聲音自身後響起,我悚然回頭,看到一張蒼老的臉。
我那威嚴的婆婆正手執燭台立在階梯前,眼中閃著森然的光。
「婆婆,我……」
「你已經死了。」她冷冷地看著我,微弱的燭光映著她的臉,格外詭異,「你已經死了三天了,在你嫁過來的那個新婚之夜,你心疼病發作,已然死去,只是你自己並未察覺而已。」
「今日是七月十五鬼節,鬼門大開,你快快躺回棺材里,隨子君去吧。」
「不——我不信!我不信!」我歇斯底里地大叫,「我沒有死!我怎麼會死呢?你在騙我!在騙我!這里的兩口棺材都是空棺!」
說完,我轉過身撲到李子君的棺材前,使盡全身力氣,掀開了棺蓋。
「住手!」婆婆臉色大變,欲上前阻攔,但為時已晚,我看到了棺材內的情形,那居然是——一副還未成形的胎兒的骸骨!我突然什麼都明白了,那杯「搖紅」,那個白影,那只冰冷的手,還有這兩口棺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