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轉眼就過。盼到了這一天,丫頭早早來到我家。
在等黃勇的時候,爺爺講︰「這黃家兄妹二人,十幾年前父母打漁被江匪殺害,掠去船上物資,兄妹二人孤苦無靠,相依為命,你們還不知,黃勇的妹妹天生駝背,先前不懂事時,還出來和小朋友、小伙伴的玩耍。」
「可是自從父母被害,她就不出父母留下的船,整日里有哥哥駕船,在江上捕魚。」
丫頭听得眼中淚兒盈盈。
有人推門進院,是黃勇兄妹二人。
黃勇帶來幾只田雞和一個大籮筐。
爺爺說︰「小丫頭,你受累,拿著我這酒葫蘆,到屋里給你這姐姐從頭到尾洗洗,行嗎?」
丫頭爽快的答應,領著黃勇的妹妹進屋去洗。
爺爺讓黃勇將籮筐放在院子中央,內放下一只田雞,叫我取來一個小板凳放進籮筐內。
丫頭一會帶那女孩出來,這里也擺設完畢,爺爺站在大籮筐外點燃一張他早已準備好的符。
他一邊唸咒燒符,一邊要叫女孩自動跳進筐內,不得推她。
誰知,那女孩子一站上小板凳,往籮筐中一望,就硬是不肯跳。
女孩已經十七八歲,照道理,就這一尺不到的高度,跳下去應該沒有甚麼可怕。許是久未見世面,這場面讓她措手不及。
丫頭一旁拚命鼓勵她,哥哥黃勇恨不得上前去幫他妹妹,可她就是不跳,眼見爺爺手上的符,已經燒了大半,不由得讓人心焦。
爺爺半閉著眼楮念咒,也念得滿頭大汗。
就在這時爺爺大喝一聲了︰「呀!」
駝背女孩忽地臉色慘白,隨即尖叫,人從板凳上掉到籮筐中。
我和丫頭心懸著,到底駝背治好沒有?
一看,松一口氣,女孩的駝背治好了。
皆大歡喜。
爺爺又往籮筐中燒符,不住念咒,良久事畢。
叫丫頭就用涼水在籮筐內給女孩沖個涼水澡。
爺爺把我和黃勇叫出院子,關上門。
爺爺告訴黃勇︰「可能是女孩子的緣份不夠吧!在再燒符的時候,她不肯跳。可能是長期呆在船上,過于封閉,才造成的沒有信心,因此她必須終身不得吃田雞,如若不然,駝背會復發。」
黃勇謹記在心。
我雖不知這次法事當中「籮筐、田雞」是何用途?以後吃田雞有什麼禁忌?
但是結果讓人欣慰、高興。
爺爺幫碼頭上的黃勇妹妹治好了駝背的消息,不出幾日,十里八鄉傳遍。
夜里,祠堂內,老老少少,都想從爺爺嘴里知道這神奇的「祝由科」。爺爺也打開他的知識寶庫,說的、听的都興趣盎然。
爺爺將祝由科的來歷大致講了講。怕這些人人為他故弄玄虛,爺爺講︰「三十年代有個寫書的施蜇存先生,他寫的《祝由科的巫術》中,講了這麼個他親身經歷的故事。」
一九三七年秋,施蜇存先生從長沙搭公路汽車去貴陽。
第一晚就在沅陵歇宿。他住在汽車站旁邊的旅館里,和一個四川客商合住一間樓上小廂房,倒也清靜。不意隨即有一旅貴州軍隊開到,他們是往東去參加抗日戰爭的。
士兵住在樓下,長官住在樓上。士兵鬧鬧嚷嚷的做飯、洗汗衫,長官叫來了女人,飲酒打牌。一下子把一座旅館鬧得烏煙瘴氣。到深夜還沒有安靜下來。
施蜇存先生無法睡覺,看看外邊月光大好,就跑出去,走下山坡,到辰溪邊散步玩月。那四川商客也尾著他下山。他勸施蜇存先生不要再走遠了。
先生問︰「為什麼?有老虎嗎?」
他說︰「老虎不會有。」
先生就追問︰「那麼怕什麼?」
他說︰「會踫到死人。」
先生不覺驚異,就問︰「這里常有倒斃的死人嗎?」
他說︰「不是倒斃的死人,是走路的死人。」
先生被他講得莫名其妙,拉著他的胳膊問︰「你講的是什麼呀?」
他笑著說︰「原來你不知道,這里有辰州符。」
先生說︰「辰州符,我听說過,可跟走路的死人有什麼關系?」
他坐在溪邊一塊石頭上,拉先生也坐下,他就講了辰州符的驚人事跡。
「湘西這一帶,從前非但沒有通汽車的公路,連官塘大路也沒有。到處都是高山深谷,叢林密箐,走路都很困難,車馬更不易通過。」
「如果有人死在外鄉,無法運棺材回故鄉安葬。因此,唯一的辦法,便是請祝由科帶死人走回家。祝由科畫一道符,貼在死人額上,念了咒,搖著一個攝魂鈴,死人就會跟著他走。」
「帶死人回家,必須在深更半夜,一個祝由科後面跟著一個或幾個死人。走到天色將明,就得投奔當地祝由科的家。死人走進門,就靠在門背後。不能讓他躺倒,一躺倒就破了法術,第二夜就不能走了。」
「死人在路上走,不能給生人看見,一看見他就倒下,也不會走了。所以祝由科一邊走一邊搖鈴,叫人讓開躲避。因此我勸你不要走得再遠,怕會踫上。」
這是施蜇存先生生平听到過的最古怪的事。問四川客商︰「你看見過沒有?」
他說︰「我怎麼會看見?」
先生又問︰「到底是不是真有這種事?」
他說︰「你去問問別人,這里大家都說是有的。」
施蜇存先生到昆明,在雲南大學認識了物理系教授田渠,他是沈從文的同鄉,鳳凰人。先生馬上就把在沅陵听到的事問他,
田教授回說︰辰州符能教死人走路,他也听到過,不過沒有見過。
施蜇存先生說︰「你是科學家,信不信有這等事?」
他說︰「按科學的理論來說,這種事是不可能有的。但是,天下還有許多事,不是科學能解釋的。」
後來,沈從文也到了昆明。先生也在閑談之際問起這件事。他說︰他相信是有的,也許過去確實有過。因為湘西人都不會否定。
最後,施蜇存先生踫到歷史學家向達,他是湘西白族人。先生又問起這件事。
他說︰他也知道。古書上記載的巫術,盡管現代人已不信其為真有其事,但也不能絕對否定。難道古代的學者都是說謊的人嗎?
人群里有人問爺爺︰「姚爺,您是用符將黃勇妹妹看好病的,您剛才講有用藥的,這祝由科里都有什麼藥啊?」
爺爺答道︰「如果人家有疑難雜癥,請他去作法念咒,用黃紙畫幾張符,貼在門楣上,病就會好。我講過關鍵是咒符。祝由科醫師也用藥物,不過不是用神農本草里的草藥,而是用一些奇怪的藥物,例如︰一雙貓頭鷹的眼楮,烏龜的尿,刺蝟的血等等。」
眾人听得稀奇。這就是世傳善治百病的祝由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