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綠漪躺在床上，滿腦子是那池子里高高低低長著的蓮蓬。綠漪睡不著，披了衣服起來站在回廊的月光下。月亮極圓極白，而且亮晶晶，照的人頭暈目眩，不象是黑夜，卻也沒有白晝的感覺。綠漪看月光下地面上的樹的影子，影影綽綽，像一個人的一頭細碎的短發，晃過來，搖過去，細葉沙沙的響，風從樹葉間穿過，一只夜鶯停在遠處石屏的頂角上，抖了抖身子。
綠漪推開院門，院門外是一條花徑小路，鋪著厚厚的鵝卵石。綠漪忽然間其了興致，月兌了鞋，踩了上來。剛開始，腳底下鑽心的痛，踩久了，綠漪卻特別喜歡。綠漪邊踩邊笑，險些疼的叫出聲來，一路踩來，月光照在她白襪子上，像一團雪。綠漪覺得，在這個世界上只有夜，這黑沉沉的，白晃晃的夜是她自己的。她便在這月光下跳舞。
她一路跳來，到了花徑小路的盡頭，那便是芙蓉苑的門。芙蓉苑內傳來鷓鴣的叫聲，它們停在桂樹林或者紫藤花架上，明月照在池子里，映出一個明晃晃的圓來，這圓嵌在墨綠色的水中，閃著刺眼的光，銀白的，晃動的，左閃閃，右閃閃，透著一股妖氣。
綠漪輕輕推開鐵門，走到白天畫畫的地方，風吹了過來，夾著幾滴水氣，池面上又起了霧，沉沉的一團白氣籠著，荷花池越發顯得幽謐靜深了。綠漪坐定在石鼓上，荷花亭下駛出一艘小船，船上有個白色的人影，綠漪險些叫出聲來，慌忙蹲下了身子，躲在了美人靠的底下。綠漪眯著眼，從欄桿的縫隙處窺覦那遠處的人影，綠漪才發現剛才自己看走眼，那小船原來只是一只木桶，被藏在亭子下面。那種木桶綠漪曾見過，是鄉下女人采菱角時坐的，一個圓桶坐著一個人，鄉下女人一邊采，一邊往桶里扔菱角。綠漪想，這會兒該不會有人采菱角吃吧。再看那人影，劃著槳遠了，也分不清是誰，隱遁在遠處。
漪剛想直起身子，肩被一只手摁住，嘴也被另一只手給捂住。綠漪經歷了剛才的一番情景，早已嚇的臉白心跳，後悔不該一個人出來到這園子里來，如今背後又閃出一個人來，只覺得自己軟軟的就倒了下去。等她醒來，發現自己被人移到了假山後，定神一看，眼前是黎向海。
黎向海道；「別出聲，那駝背呆會兒還會回來的。」綠漪才明白剛才的人影是駝子老謝。綠漪靠著假山石，借著月光看黎向海的臉，從前她只是粗粗的知道他的大概長相，現在湊近了，她才細細地知道了他臉的每一個細節。他的密而粗的眉下的眼閃著琥珀色，鼻子上有幾粒小小的雀斑，雙眼皮寬而深。黎向海也拿眼瞅著綠漪，這會他靠她很近，就像以前做夢的樣子。夢里，他以為自己看清了綠漪，可現在看來，那全不是一回事。現在的綠漪是真實的，就在眼前的。他抬抬手，在空中停一下，猶豫地劃了一個圈，又放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