昱寒腿腳不便,駕了一輛馬車出城,底下諸色家丁僕役都駕了自行車在後跟隨,黎向海也得了一輛,只剛學會,騎得有些別扭,一路歪歪扭扭。鄉下路又都是泥濘小腸,中間有石子瓦粒和凹陷的小坑,一路行來,不覺滿頭的大汗。
出城門外過了十幾里地,便快到了梅家的莊子,因為春寒料峭,土壟上的泥土都還是硬邦邦的土疙瘩。風從野地里吹來,刮在人臉上還是刺痛。昱寒揭了簾子向外望望,見自家的老宅還在稍遠處些,便又放下來,將手重新縮回皮手筒里,筒里早先丫鬟預備下的那只紫銅碳手爐還發著熱,昱寒拿手模在上面,覺得暖和。昱寒打了個哈欠,催促著那趕車的馬夫快些趕路。
隨車的家下僕人都穿得單薄,雖然有太陽照著,可是一停下來,加之野地里冷風一吹,有幾個身子弱點的就在那里哈氣跺腳打噴嚏了。
昱寒听到聲音,在車子里頭叫道︰「今兒把租子收齊了,爺賞你們喝酒。」
下人們听了,一下子有了勁頭,呼喝簇擁著一路昱寒的馬車,跑的比先前快多了,一小會便到了那莊子上。
莊子上的管事已經等在大宅門口,見車來了,忙上去掀那布簾子。
昱寒坐在車上並不下來,問他一共收了哪幾戶的租子,還有哪些沒收。那管事一律報上來,末了,拿那帳本讓昱寒過目。
昱寒擺擺手,這才慢悠悠跨下車來。待站穩了,把那皮手筒給了在下面伺候的一個老媽子,轉過頭來對著那群跟來的僕役里頭一個年紀稍長的道︰「老李,你把這本子里剩余的這些人名住址、拖欠的金額同他們講了,分了幾路去和我催討。那些膽小的,交得快的還則罷了。如果遇到那膽大耍狠無賴的,到了晌午的時候咱們把人喊齊了,再去。今兒個我得把這件事都給辦了,別再拖拖拉拉的了。那些刁民學樣,覺著欠一天是一天,從前是我太好講話了。趕年里要把這事情給結了。」
昱寒說著,覺得外頭天氣冷,就要隨那管事進宅子里去,忽然想起什麼來,回過頭來對著黎向海看一眼,又對那老李道︰「你讓他去收姓胡的小子家里,讓他去收,單把這筆錢要回來就成了。」說完,便進了莊子去烤火煮茶,單等手下的消息了。
那些佃戶里頭有幾戶打听到東家今天要來收帳,老實的人家四處借米籌糧,好不容易備齊了專等著交了帳。那些實在拿不出手的,則連人帶家里值錢的東西一起躲起來,所以,十戶里頭有三四戶是沒有人家的。
黎向海在田邊壟上行走,一想到今天自己的這份差事,越發得覺得怪異,卻也沒有再往深處里想。風照例從田野西側刮過來,穿過他薄薄的袖籠,像長出一只手來似的直往里面鑽,蜿蜒曲折,一直把自己身上模了個遍,他激靈靈打了個冷戰。遠處田地中央有一棵老槐樹,長了有十幾年的模樣,它的底下是新砌的一堆墳冢,周圍掛著風鈴紙錢。那風鈴在嗚咽的風聲中左擺右晃,發出「丁……零零……丁零零……」的響聲,好像是一個哀婦在那里唱著喪歌,又像是荒野里游蕩的鬼魂自憐著千年難訴的怨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