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知道,沈家的這位老夫人曾經是江南商界叱 風雲的人物,她年紀輕輕做了寡婦。丈夫早逝的她帶著兒子獨自從京城來到江南,一點一滴的將沈家祖上留下的那點基業做起來,在等待兒子成長為合格繼承人的十年間撐起了這個大家族的一切。
藥鋪、茶行、典當行,一個女人獨當一面,而她的親力親為也使得沈家一躍成為江南巨富。
從看到那張報紙的內容之後,米雅就知道,老太太一定會派人找她過來,因為和歐陽伊耀有牽連的那個新聞里,另外一個名字屬于沈丞昱的父親。
只是老人這樣突如其來的大禮,讓一向冷靜的米雅也慌了神。
「祖母。」丞昱的臉霎時間白了,像是三尺的寒冰被天降的巨石重擊後,碎裂出驚人的鴻溝。
「老太太,您這是……折煞我了……」米雅的心也是惶惶的,她和丞昱合力想要將老太太攙扶起來,卻發現竟然無法動搖老人。
「丞昱……」米雅抬頭看他,清晰無比的喚著他的名字,听上去卻像是已經叫了千百遍了那樣熟稔。
丞昱手臂使力幾乎是將老太太抱起來,听她這樣叫他心頭忽然一動。
費了九牛二虎之力讓老太太躺倒榻上,丞昱的身上已經出了薄薄的一層汗。米雅仍遠遠的立在門口的位置,臉上有若有所思的表情。
丞昱看著老祖母,他這幾十年來也沒有見過老人家像今天這個樣子,但是大哥帶來的消息著實讓人震驚,他們的父親,老祖母唯一的兒子竟然在京城的天牢里已經奄奄一息。
窗外的月光是冰黃色,老太太斜躺在貴妃榻上,秀紅遞了水上去,卻被她厲聲揮退,趕緊出了房間,帶上房門。
家丑不可外揚,連最親近的丫鬟也不可以知道。
丞昱站在祖母的身邊看著秀紅出門,面色又冷了些,米雅垂手而立,屋子里一度安靜的可怕,只听到空氣汩汩流動的聲音,她轉頭仿佛可以看到窗外的景物,有樹影投射在西洋運送來的玻璃上,邊緣的地帶泛著熒熒的藍光,而黑夜就在萬物的縫隙間無聲的流淌。
老太太休息了一會兒,似乎恢復了力氣,她伸出枯瘦如樹枝一般的手,丞昱趕緊俯身接在掌心里,又伸了胳膊扶著她起身,冰冷的手指按住自己的額頭,胳膊肘子放在鏤空雕刻的龍頭紫檀木貴妃榻扶手之上,渾濁的眼楮看看丞昱,最後又回到米雅的臉,她聲音是前所未有的虛弱與蒼涼︰「孫媳婦,沈家出事了,這個大宅子里只有你身份特殊,所以……」
「嫁入沈家這麼久,也是時候求老祖宗讓我回家省親,米雅這幾日思鄉親切,想著要到京城走一走。」米雅不等老人家說完,自己先跪下開了口。
她安靜的跪在那里垂著頭,有發絲從耳後垂落下來,打了個小卷兒,織錦的立領上還露出一大截子脖頸,縴細白皙,在昏暗的燭光下泛著淡淡的光暈。
老太太的臉上展露出片刻的欣慰之情,她迅速與丞昱對視一眼,又在孫子的攙扶之下親自起身一步步走過去將米雅扶起來,握著她的手,眼里幾乎要泛出淚光來︰「叫丞昱陪你回去,見見家里人,敘敘家常。有什麼短的缺的,盡管同賬房講,什麼都緊著你們花。」老人說著,又將她的手拉在胸前,像是要確定什麼似的,緊緊的握了兩握道︰「米雅啊,這些日子委屈的,整個沈家在日後都會加倍補償給你,是不是,丞昱。」
「老祖母說的對。」她身後的丞昱沉聲回應。
然而,三人對視的那一刻都沒有注意到,屋內幾盞搖曳的燭火狠狠地歪倒了一下,差一點就熄滅了,而窗外一個嬌小的黑影,匆匆忙忙的跑開,沒有驚動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