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秦紫鳶第一次見著沈老太太,那一年丞文從江寧到北地去做生意,在碎香樓里豢養了她。後來他要走了,她在大雪天穿著單薄的衣裳跑到大街上堵著丞文的去路,她知道,那可能是她唯一的機會,離開那個花花世界,找到自己最終的歸宿。
丞文並是不她遇到最大方的恩客,但是卻有著可讓任她掌握的特質,他盲目自大、自認為重情義,耳朵根子軟,激將法對他而言永遠管用。
他說過願意娶她回家,那麼她就必須要抓住這個機會,讓他言出必行。可是轎子到了江寧沈家,那扇門卻並不願意為她開啟。老太太听說丞文在外許久不但沒有做成一單生意,花光了所有的錢,最後居然還帶了一個妓.女回來,勃然大怒,幾乎要將他逐出家門。
在沈家的郊外的別院,秦紫鳶一待就是三年。
三年,她比任何人都守得住那份寂寞,執著的等待著一個書香門第的接受,終于她等到了一個機會。
她,懷孕了。
孩子兩歲生日的那天,一直盼著沈家有後的老太太不得已,做出了讓步。可是她允許她進入沈家的條件苛刻到極致,將孩子要交給大房的婉瑩撫養,並終生不能同自己的孩子相認。
她並不相信世界上還有包的住火焰的紙頭,于是她咬牙答應。她在賭,賭自己可以比這個老怪物活得更長久。
在夜色的掩蓋下,她被一頂小轎子送至從沈家的後門,老太太甚至不允許丞文來接她,那一刻心里像是有一條毒蛇在攀爬,吐著長長的信子,好幾次她在梅園死一般寂靜的深夜里,睡不著覺,都忍不住拿了藏在床下的刀,在燈下反復的看著,想著有一日能夠插入那顆冰冷的心髒。
她一直想方設法去看孩子,可是老太太顯然對她早已防範,沈家那麼大,她連孩子的哭聲都听不到。
直到有一天,沈家到處掛了白色的燈籠,她歡喜了好久,以為是老太太去了,等來的確實自己的孩子夭折的消息。
此刻,劊子手就在眼前,只見她端莊的坐在紅木椅上,燭光下映的她臉上的皺紋如同刀刻的那般深,看著她進門也不說話,臉上一絲表情。她的眼楮似乎在看她,似乎又飄得很遠。蒼老的唇薄而下墜,如同端坐在高台上的閻羅王,讓人看著心里發寒。身上五彩福壽花樣的祥雲織錦大衫,做工極其精細,鏤銀麒麟盤扣,緊緊的扣著顆顆分明,雙鯉流水如意翡翠耳墜一直墜道高高的元寶領子上,翡翠玉蓮花金三事兒掛鏈在胸前閃著隱隱的光,手里還拿著一串被撥弄的已經發亮的檀香木的佛珠。
「老……」
「別,你這一聲,我可受不起。」
老太太的反應極快,這句「受不起」讓紫鳶的心狠狠的一墜,後面的話生生咽了回去。
她抬眸看著老太太緩緩的拿起桌上的茶盞,用蓋子撥弄浮茶的時候,帶著銀鎏金螺絲嵌紅珊瑚綠松石甲套的小指高高的翹起,不動聲色的呷了一口,放回原處,又眯著眼看了紫鳶許久,才拂了拂身上的衫子緩緩的道︰「明月的孩子,是怎麼沒的,你知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