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時候人的眼楮如果已經完全的適應了黑暗似乎根本就不需要燈火。
人心也是一樣。
步出很遠之後,米雅腳步匆匆的腳步開始變得穩而平緩,寂靜的夜呼嘯的北風里,她的耳邊只能听見她自己的腳步聲,皮鞋接觸地面特有的沉悶感,竟在這樣的深夜里生出無限的寂寥與悲涼。
推門屋里的時候,小丫鬟敏兒正坐在燈下,可能是枯等的乏了,她坐在椅子上一只手支著頭,閉著眼楮一點一點的晃著,像是已經睡著,直到听見門開時「吱呀」一聲的響動,整個人才猛然間往下一栽,小腦袋差點兒就磕在那八仙桌面上。
「主子,你可回來了。」敏兒的聲音有片刻的朦朧,站起身來眼前陡然一黑,穩了一下,頭腦才漸漸清明,等看清楚了主子的臉才發現她的如玉的肌膚已經被寒風刮的通紅,一件貼身的旗袍外面就裹了狐裘,似乎不防凍似的,肩頭好像還有些微微的抖動。敏兒趕緊返身去屋里拿了乾隆年間的那個銅質的小手爐,小碎步跑上去塞進米雅的懷里︰「主子你沒事吧,怎麼凍成這樣?」
「有嗎?」屋里燒著炭火,眼前的一切像是浸溶在煙波里,家具擺設都浮動著一般,跟外面完全是兩個世界,她抖了抖身子,立刻感受到冰火兩重天的考驗。
「主子的嘴唇都有些青紫了呢。」敏兒實話實說。
米雅微微一怔,下意識的伸手撫上自己的唇,剛剛只顧得說話,竟然忘記了這會子已經是冬天,歐陽伊耀一再的要她進屋,她只道是他怕他們的談話被別人听了去,卻沒想到是因為他怕她會冷。
關心則亂。即便是理智如她,也會有不可理喻的時候,就如同著了魔。
敏兒屬于比較遲鈍的丫頭,自然沒注意到米雅的心神不寧,只當她是被凍著了,趕忙伺候主子更衣,穿了水綠色的襖子,換上家常的繡花鞋。屋里本來就熱,米雅抱著手爐又被她仔細折騰了一回,身子已經暖好了大半。等到收拾停當的時候,她便起身往里面走。掀了簾子進了里間,就看到一個大書桌。其實江寧倚蘭軒的擺設,完全是按照她在帥府的房間歸置的,里屋臨窗放著案幾,她有時候會在那里畫畫。
敏兒見她走上去鋪開一張宣紙,知道她要拿筆了,自發自覺過來磨墨。
米雅看她的神色有些疲憊,于是按住她的手道︰「你先去睡吧。」
她的眼里有不願意被人打擾的神色,敏兒應了一聲,什麼也沒說便退下了。
米雅小心的往里面加了清水,墨在硯上垂直打圈兒,磨了一會兒,又听旁邊的蠟燭爆了一聲兒,紙上的到出的人影兒似乎都隨著那燭光晃了晃。她將手里的墨放到一旁,又順手拿了小剪子,慢慢地剪著燭芯。火光跳耀,映著她一臉的漠然,可那藍焰好像能舌忝舐到她的心。
狼毫蘸著墨水,慢慢的飽滿膨脹,垂眸運筆,簡單勾畫,幾片蘭葉和花朵躍然紙上。明明已經畫好了,她卻一直懸臂執筆不肯放下,良久之後,才又咬了下唇,在剛才畫的蘭花紙上,復疊提書「枉然」二字。此二字力透紙背終將那蘭花的痕跡生生的用濃墨割裂開來。
*
冰輪西墜,雲淡宵清,躺在床上輾轉反側熬了不知道多久,終于听見遠遠的有雞鳴的聲音。米雅早早的起了身,坐在鏡前隨意的挽了半垂的墮馬髻,簪好了絹花出門,就見前頭的大丫鬟翠紅匆匆的來報說是沈家來了人,就在前廳等著她。
此時的沈丞文終于剪掉了那段長長的辮子,穿著白西裝,拿著銀制的雕花手杖,站在廳堂的中央,一雙桃花眼將此處細細打量。
米雅走出來的時候,下人剛剛給他上了茶,丞文瞧見她出來煙波一閃,又急急的垂下眼簾,就在眼前的那張椅子上坐下,端起茶盅細細的瞧著,嘴里還念念有詞。
「大哥。」米雅走上前來,招呼他。
「弟妹,」丞文笑起來也是倜儻風流。
米雅在他對面坐了,眼楮只瞧著桌面上那繪著連枝梅花圖案的青花瓷茶盅不說話。
「少帥不在家啊。」沈丞文見她不言語,有些坐不住了,于是故作不經意的問。
「嗯。他一大早便會去軍中,在家的時候並不多。」米雅回答的中規中矩。
沈丞文「哦」了一聲,兩人又是一陣沉默。他喝茶的時候偶爾微微的挑眉看米雅,想要在她的臉上找出一些蛛絲馬跡的情緒,然而都失敗了。
這個女人,太沉得住氣了。其實昨天在俱樂部,他就瞧見她了。丞文原本也知道她漂亮,可是真的穿上了旗袍,那小身子骨裹在里面,是真正的艷麗無雙,整場下來竟沒一個可以與她媲美的女人。看的他的心里癢癢的,直嘆沈丞昱是個傻子。
因為托了人才搭上日本人那條線兒的,他不敢走近,只是遠遠的看著她,發現她竟然也認識那個叫武田仲的日本人,而且好像還很熟的樣子。若不是為家中的情勢所逼,他自不會北上,也不會知道自己的弟妹原來是這麼神通廣大的一個妙人兒。
「那麼,父親他……」
「大哥覺得是日本人做的?」米雅打斷他的話,看著他的眼,目光灼灼。
沈
丞文一時間沒明白她的意思,只重復道︰「日本人?」
米雅的唇角泛起一絲冷笑,她端起茶盅,不再說話,只慢條斯理的飲著。
丞文一邊揣度著她的用意,一邊笑道︰「這件事不是你在查嗎?怎麼反倒問起我來了。」
「那大哥這次北上是為了?」
「生意。」丞文不假思索的回答。
米雅挑眉,他這話應該是早就備好的,誰問都這麼答︰「哦,也是。」她呷了一口茶又說︰「上次不就是大哥要來麼。」
「哎,是。時局混亂啊。」丞文假意嘆了口氣又問︰「那麼弟妹打算什麼時候回去?」
米雅想了想,找了個極為穩妥的說辭︰「我哥哥已經托了關系,在京中找到父親大人的蹤跡,如今只是需要時間,我也只好耗在這里。」
「啊,這樣。」沈丞文點點頭,仿佛若無其事的問︰「你哥哥,他一直都是這麼忙嗎?」
這一問之間,好像點醒了她,米雅眼中飛快的閃過一絲情緒,隨即莞爾一笑問他︰「大哥這次來,是想要找我哥哥的嗎?」